當然,不是每個人都喜歡或懂得欣賞這種純樸之美,場地邊緣靜靜佇立冷冷觀望的人數也不少,其中就有妖嬈的德·戈耶女伯爵。
「粗俗永遠都是他們的標誌,在君上這裡都不知道收斂一點。」她端著一杯暗紅色的液體,那是她喜愛的食物。
站在她身旁的,不是那位馮·斯維德堡公爵,而是弗洛比西爾公爵。
原本他是不想來的。支配者第一次駕臨他的領地,給他帶去的不是恩典與榮耀,而是大大的驚異和深深的懊悔。在強光中消失的君上不知道去了哪裡,片刻後再次出現的只有跌落於地奄奄一息的少年。他至今仍清楚地記得事後的每一個細節:
沉重的落地聲將頹坐於地的他驚醒,少年就倒在他面前的血泊裡。
看著那失蹤又出現的無知覺的身體,他有些不能置信,挪動麻木的雙腿將他抱起,少年跟他帶回城堡時幾乎一模一樣,蒼白無力,唯一不同的是那張慘淡的唇上沒有這麼多……這麼多的血跡。他顫抖地伸出手指在他鼻底試探,細不可聞的氣息將希望傳遞。
「拉斯提!拉斯提!」他不顧腳步踉蹌,抱著少年衝向房間。
一直靜立會客室門口的管家急急跟上來。
「馬上準備輸血!快!快!叫城裡最好的醫生來!立刻!」
受了他兩擊的少年,在被君上帶走的這段時間不知道又受到過怎樣的折磨,他能挺到醫生們趕來嗎?他當時一點把握都沒有。
幸好之前為他輸過一次血,所以這次也算駕輕就熟。
隨後趕來的醫生們會診完畢離開後,他坐在床邊,看著那張平靜地彷彿只是在沉睡一般的面龐,想著醫生們的話:「他沒什麼大礙,只是有些貧血,您既然已經為他輸了血,就沒什麼關係了。」
君上的強大是毋庸置疑的,因此為了對付他,他那一擊當然是傾盡了全力……而按君上的言下之意,前一擊也是一樣被他所承受。那麼他怎麼可能「沒什麼大礙」?!
狠狠攥緊的拳頭,掌心被指甲所刺痛。他侍奉君上的時間不短,雖然支配者懲治屬下手段冷酷,但也從未見他對什麼人有這種近似虐殺的愛好。他穩住呼吸,叫來拉斯提。
「那人是怎麼進來的?」他當時努力保持著聲音的平靜。
拉斯提垂首稟告:「他求見巴賓頓先生,所以我就……」
在應召晉見時他是考慮過這種情況的,如果美洛對君上提起,君上很有可能會對他如此照顧一個人類表示出興趣,可是他一沒想到這種興趣遠遠超過他的估計,竟然會令支配者使用「調虎離山」的計策;二沒想到他城堡的防範如此鬆懈,竟然隨便放入陌生人。他按捺著怒氣繼續問:「你難道沒有查問他是什麼人,又如何知道巴賓頓先生在這裡的嗎?」
「我以為是巴賓頓先生通知他的。」
這種回答簡直不可理喻,他的視線橫掃過去。
「因為……因為,」拉斯提一定看出了他的殺氣,終於告訴他那個關鍵性的問題,「他與巴賓頓先生長得一模一樣。」
他幾乎被擊倒,撐住床沿反問:「你說什麼?!」
「我為我的言辭負責。他與巴賓頓先生只有頭髮長短的區別。」
「怎麼可能?怎麼可能?」他只會這樣不斷地重複。從未見過容貌的君上難道還有一個兄弟?他轉頭看著床上安靜的少年。他知道他不是人類,可他從來不吸血,而君上是吸血的,他甚至曾被賞賜過他專用的血液。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這個少年到底有著怎樣的背景?恐懼,忽然慢慢地從他的骨骼裡滲透出來,令身體發出無法遏制的顫抖。
細微的呻吟恰在此時從少年微張的齒間溢出,他站起來退開兩步。
重傷的少年漸漸睜開眼睛,慢慢移動視線,在看到他時,嘴唇勉強動了動,浮現一個虛弱的微笑。那個微笑是對擔憂者的安慰,關心者的感謝,雖然縹緲,卻給人以希望。
當時,他身體深處的恐懼感立即像露珠遇到陽光一樣蒸發了,上前握住他冰冷的手,問道:「感覺怎麼樣?有沒有哪裡疼痛?」
少年緩緩搖頭,聲音微弱:「對不起,又讓你們擔心了。」
那一瞬間,他想通了:支配者的到來似乎就是為了傷害這少年,就算他是他的兄弟,他們也不是一樣的。在那條黑暗的小巷裡,少年用他的力量拯救了吸了他三分之二血液的自己;在明亮的會客室裡,少年被他重擊之後,還用最後的力氣喊出的那句話,顯然也是為了提醒他君上的危險。他不會再猶豫懷疑,不管這個少年是什麼人,他從此都只會跟隨他一人!
日子一天一天地過去,平靜得令人不敢相信。在這難得的平靜裡,他看著少年的身體在逐漸好轉,已經和君上來到之前相差無幾了。期間,除了美洛來過幾次電話催問之前為了打發她約好的行程之外,沒有什麼其他的事情。
看著少年自由的身影,之前他從沒加以注意的事現在在他眼前變得那麼清晰,根本是他幾千年來早已熟悉的事物,直到那時才確信了拉斯提的說法。
支配者的領地除非被邀請,不然連路徑都無從找起,所以他想都沒想過派人查探,反正君上遲早會來找他或者是他,這一點他很肯定。對於那個可怕的男人,就算逃跑也是無用的吧?
本來應該就這樣在等待支配者的再次出現中平靜生活的,他卻因為踐行了對美洛的承諾而將那個他決定追隨一生的少年徹底放開了。當時他真的以為那是正確的選擇。
美洛的城堡象足了世間那些對本族的渲染和傳說,高高地聳立在一座懸崖之上,周圍荊棘叢生,怪樹參差,除了遊走在荒草裡的毒蛇和盤旋在城堡塔頂上的禿鷹之外,沒有其他的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