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風搖動著樹枝,樹葉在輕輕歌唱,偶爾幾隻鳥兒飛落枝頭,「嘰嘰喳喳」地說著私房話。
子雅坐在一邊,看著無限之主的喘息逐漸平和,臉上甚至漾起了一抹淡淡的微笑。那微笑蘊含著生命的光華,充滿對生命的讚美和期待。他突然領悟,儘管面前的少年現在只是個普通的人類,甚至比普通的人類更脆弱,但他的微笑卻已經為他的至上之名做出了最好的註釋。
「你們躲這裡幹什麼?」歂瑞從樹後探出頭來。
帕絲卡果然留不住她,子雅連忙站起:「我主睡著了。」
「是嗎?」一邊這麼說著,歂瑞一邊轉過來,然後如觸電般愣住。多麼熟悉的微笑!記憶再度被打開,去年春季的那一天被猛然拉到了眼前:
……「……『桃之夭夭』啊,『灼灼其華』,說這句話的人從不覺得它太過輕浮了嗎?『蘭色結春光,氛氳掩眾芳』,是不是太過清高了?『爛若叢燃火,殷於葉得霜』,何時妖艷也值得讚賞了呢?……」那是宛若幽香般的聲音,卻如最輕薄鋒利的刀刃緩緩在空氣中劃過。
「請教一下:瑞香這種花呢?」一雙明亮的大眼睛忽閃忽閃地出現在面前,令坐在小丘上肆意批評花草的少年愣了一下,身體向後傾斜以拉開距離。在看清這雙眼睛的主人是一個小丫頭之後,他恢復了之前的坐姿道:「『江南一夢後,天下仰清芬』。其實它看起來笨笨的,一點也不漂亮。」
「這樣啊?」像有雲彩掠過,那雙眼睛有點黯淡,不過很快又陽光明媚起來,「我叫歂瑞,你可以叫我小瑞,瑞香的瑞。」她的手指在空中劃出虛無的線條……
那是一個少女與一個少年的相遇,那是一個人類與一個神祇的相遇,那是一個容器與一個容器使用者的相遇——一直隱忍的淚水忽然不受控制地開始滑落,一場偶然或是必然的相遇,在經歷了那麼多美好之後,為什麼會帶來遠遠超過它們的悲傷?擁有這麼動人微笑的少年,又為什麼會是一個冷漠無情的神仙?她不相信。她不相信!她不相信!!
歂瑞跪下來,緊緊抱住了面前的少年,任那個噩夢般的日子以來幾乎都沒流過的淚水肆意流淌。
歐德若斯從近似昏迷的睡意中醒來,茫然無措地拍撫著抱住他痛哭的小丫頭的後背:「出什麼事了嗎?怎麼了?」是因為他嗎?是又想起了那慘痛的一天嗎?心底又開始隱隱刺痛。
他的這種問句和語氣與興非一截然不同,但情緒激動的小丫頭根本沒能察覺。
不管不顧放聲大哭的歂瑞好半天才抽泣著抬起頭,淚眼模糊地抓著他垂落胸前的長髮。這不是達闕……那個人,那個人是短髮,自從被她剪短後就再沒有長長過。「沒,沒事。」她跳起來跑掉了。
子雅站在那裡,用悲哀的目光看著不解的無限之主眼底深深的欠疚和臉上漸漸浮現出的痛楚,囁嚅道:「情緒激動會給您的身體增加負擔。」
這個他也知道,興非一不就剛剛才利用過這一點嗎?歐德若斯苦笑。問題是,小丫頭真的變成他現在的弱點了……不,也許早就是了,所以自己才會為她帶去噩夢吧?
自從抱著他痛哭之後,歐德若斯發現小丫頭變得有點奇怪,偶爾看著他的視線彷彿在看著另一個人。莫不是他有所疏漏?仔細檢視自身,他也沒有答案。
「小瑞近來怎麼都沒有上學?」他天天都看到那個纖巧的身影,終於忍不住問子雅。
「是勞動節的假期,」子雅將一盅參棗湯放在無限之主面前,雖然這種補血辦法看起來有點軟弱無力,但總比放任自流要強些,「歂小姐也想在這裡多休息幾天。時空接續時可以保證她不會耽誤上課。」
「哦。」歐德若斯點點頭,聞著人參的土腥氣,想起弗洛比西爾反感他調製的補血食品而用手帕掩住口鼻的事來,他和那位女伯爵如果聞到這個味道,多半更會抱怨不已吧?
看著無限之主唇邊的淺笑,子雅想到興非一在沙漠上的幻化,忽然明白了他的打算。
「他仍在陪她上學嗎?」歐德若斯漫不經心地問。
「是。」子雅侍立一旁,答道。
歐德若斯輕笑:「那些在我之後出現在小瑞身邊的傢伙,全是他招來的嗎?」
子雅臉色有點陰晴不定。
歐德若斯歎了口氣,道:「你不用那麼怕我,至少,在他之前我們也共處過很久了吧?」
「是。」子雅更見窘迫。
那不是無限之主嘴裡輕飄飄的「很久」,那是無數宇宙誕生又毀滅、毀滅又誕生的漫長時間。或許正是因為他跟在他身邊的時間足夠長,才知道無論他的態度多麼溫柔體貼,卻都像面前的這個世界一樣,就算生活其中也仍然無法觸摸。這不是人類,甚至不是人類所知的神祇們能夠理解的態度,可是,這就是這個世界的主宰真正的態度。
可能也是由於這種遙遠的無法觸摸的距離,他才寧願跟隨冷漠甚至殘酷的另一個主上,至少,他產生的距離感不是那麼難以逾越。
歂瑞在五一晚上回到了家裡,一進門就感覺到了不同以往的怪異氣氛,成家夫妻倆抱著孩子就坐在餐桌邊,並不是在吃飯,倒像是在專程等她。
見她進屋,成媽媽上來就問道:「小瑞,你跟我說實話,你父母是怎麼去世的?」
「啊?」被人忽然以這樣一種充滿懷疑的語氣詢問,她一時不知如何接受,半天才道,「是車禍。」
夫妻倆互相看了看,成媽媽又問:「那這房子是不是不乾淨?」
歂瑞更加不能接受,她家的房子固然不太漂亮,傢俱也很陳舊,但一向打掃得乾淨整潔。「哪裡不乾淨?」她反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