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眼看到楊國朝,歂瑞很是驚奇:「楊學長?」
楊國朝也很驚奇,他一直以為她在哭,所以驟然看到她轉過來的喜氣洋洋的臉有些接受不了。
歂瑞見他不說話,四下張望了一下,問:「也來掃墓嗎?伯父伯母呢?」
「他們已經回去了。倒是你,怎麼只一個人?」楊國朝反問道,「達闕和興非一呢?」
為什麼問他們?歂瑞一時沒反應過來,大眼睛眨來眨去眨了半天,才忽然醒悟,連忙道:「他們……他們也剛走不久。」
「怎麼把你一個人留下?」楊國朝不認為這是那對雙胞胎兄弟的習慣。
「我要跟父母說會兒悄悄話,所以趕他們走的。」撒謊看來也需要一點天分,歂瑞有點佩服自己的急智。又想到自從遇到那只六百年的老鬼,撒謊本領就見長,不過想來這種謊言善良的父母一定會原諒的。
「哦,」楊國朝點了點頭,相信了她的謊言,「那我送你回去吧!」
「好。」歂瑞應著,向父母的墓碑揮了揮手,跟他走上出園的小路。
這是一年中最好的季節,柳枝輕颺,牽衣拂風,不知名的鳥兒在那鮮綠的線條中穿行,彷彿飛舞在織布機上的靈巧梭子,一點點織就絢麗春景。
去年也差不多這個時候,她將那個奇怪的少年從墳頭上拖了下來,成為身邊重要的家人。歂瑞笑了,笑得比春光還明媚。
「請給我這束花。」
楊國朝不解地望著女孩兒,她又買了一束鮮花。
「我還有個地方要去,楊學長先回去吧。」歂瑞看到他的表情,說道。
「我陪你。」楊國朝不假思索地說。
歂瑞露出為難的神情,想了片刻,終於同意了。
一片在風中起伏的嫩綠海洋,幾簇散落其間的彩色浪花,還有深深淺淺的蒼翠堤岸,這一切構成了一幅楊國朝從未想過近在咫尺的自然畫卷。
「真漂亮……」他陶醉地說,陶醉地呼吸著空氣裡花草的清香。
歂瑞自豪地大聲道:「這是我的私人領地。」她張開雙臂,彷彿這樣就能將這面前的一切都擁抱在懷裡。
楊國朝笑道:「你是最大的地主。」
「嗯。」歂瑞重重地點頭,想起了目的,道,「學長就在這裡等我一下,我一會兒就回來。」說罷,跑向遠處。
楊國朝望著那個在綠色波浪裡跳躍的身影,她的前方並沒有任何可以引人注目的東西。
她到底是要到哪裡去呢?他好奇地慢慢跟了過去。
女孩兒站在一叢比旁邊稍高的草之前,忽然蹲了下去,起身時手中的鮮花不見了。
楊國朝距離輕聲細語的歂瑞已經不遠了,微風將她的隻言片語吹入他的耳中:「……你不在……也許要笑我……清明……送花給你……嘿嘿……」他聽著這些話,忽然有種衝動,渴望知道她來看望的到底是什麼人。
一步一步如同艦船劈開波浪,楊國朝走過及膝的深草,心臟不明原因地劇烈跳動起來,就像探寶者接近了寶藏。
當他終於站在歂瑞的身後,越過她的肩膀打量前方的草叢,心臟的搏動聲充斥了他的耳際,女孩兒轉過頭來,拉住了他,似乎在說著什麼,可他完全聽不到,只聽得到那沉重有力的「……砰……砰……砰……」。
他的眼前,原野消失了,女孩兒也消失了,他現在看得到的,是不斷變換的人和景:
……「我要成為一個頂天立地的男人,為國家為皇上盡忠!」一個十一、二歲的孩子一臉正氣地說著自己的抱負,身邊的床上,一個五、六歲滿臉病容的小孩兒仰望著他……
……「早哥哥,父親不是叫你不要去嗎?」一個十幾歲的羸弱少年倚靠在床上,他拉住立在床頭的青年的衣袖,可那青年毅然決然地拂袖而去……
……「官兵已經進府了!少爺!少爺!快逃吧!」一個十歲左右的女孩子努力地支撐著羸弱少年的身子走在一條廊道裡,不遠處是混亂的人聲……
……「早哥哥,我不能原諒你,可我也不想憎恨你。如果一切都沒有發生該多好,我只想簡單快樂地活著,為什麼這樣也不可以?」破敗的小屋裡,羸弱少年透過殘缺的窗欞望著屋外的荒草,喃喃自語……
……「夢裡的她多麼可愛多麼溫柔啊!可是,為什麼她會是早哥哥的轉世?天啊!今生你奪去的,來生也不能還給我嗎?我愛她,可我不能愛他,為什麼她會令我想起此生?為什麼?!」從夢中醒來的羸弱少年泣淚橫流……
……「不斷不斷地夢見她,神啊,你是為了要我寬恕嗎?可我九泉之下的父母家人怎麼辦?為什麼她會帶我到我的墳墓去,讓我又記起今生呢?神啊,你是為了要我仇恨嗎?可她是我來世深愛的人。我該怎麼辦?我該如何對待她?」羸弱少年瞪著屋樑上一隻跑來跑去的老鼠,那老鼠都比他快活比他幸福吧?……
……「為什麼上天這麼對我?為什麼要我在來世愛上她?又為什麼要我在來世記起仇恨?孟婆啊,請您慈悲,讓我忘卻今生吧!一絲一毫都不要在來生想起;上天啊,請您垂憐,讓我在來生遠離她……」羸弱少年嘶喊著,嚥下了他短暫生命的最後一口氣……
歂瑞驚怔地望著淚流滿面的楊國朝。
剛剛發覺他站在自己身後,她就著急地試圖推開他,達闕的墓碑雖已淹沒於草叢深處,可還是怕他一不小心注意到,她就不好交待了。可現在這情形是她沒有想到的,楊學長為什麼而哭?難道他已猜到了一切,所以為那個年輕就已逝去的生命而哭?
楊國朝在無法克制的淚水中對面前的人怒吼:「歂早!為什麼你不去死——!」
「學長,你在說什麼?」歂瑞忍住被他抓得生疼的肩膀,問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