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國朝看著明亮而冷清的寢室,又望向被城市燈光所裝飾的黑夜,這時是不是正有什麼站在寢室裡看著自己,抑或在面前的黑暗裡經過?他笑了起來,拚命地笑,像是要將身體裡的空氣全部擠出去一樣地大笑。還是無法去相信吧?就算他愛上了女孩兒,他也仍然無法去相信吧?
在西方聖誕節的這一天,太陽也似乎是打西邊出來的。一大早,歂瑞就倍感榮幸地聽到興非一對她說話:「放學來我車上。」
他的語氣完全是不容置疑的命令,不過歂瑞已經很驚喜了,在無數次探頭確定太陽的方向之後,她很捧場地答應:「好。」
當歂瑞跟著興非一上了那輛黑色幻影,子雅將他抱著的一個又長又大的包裹雙手呈遞給她。
小丫頭一頭霧水地接過來,低估了份量的她差點將那東西扔在地上:「這是什麼?」
她是向興非一問的,但早上給她面子不代表現在仍給她面子,後者一聲不吭地斜睨著那個包裹,沒有回答的打算。
「這是我主送給您的聖誕禮物,」還是子雅善解人意,「您可以打開來,看看喜歡不喜歡。」
歂瑞摸著用來包裹的白底明黃花紋的錦緞,試探地問:「這是古琴吧?」
「您果然冰雪聰明。」子雅讚歎。
「我不會彈,」小丫頭看看他,又望望興非一,「送給我太浪費了。」
「沒想過你會。」冷傲的少年對她說了今天的第二句話,這句話跟他的人一樣冷。
——知道我不會還送我這種東西?故意氣我?歂瑞用眼睛瞪回去,心裡說的話卻留了下來。
「東西還算雅致,您可以放在家裡當擺設。」子雅打著圓場。
歂瑞對他笑笑:「我家還沒到可以附庸風雅的級別,放著也是佔地方。」
子雅重新打量了小丫頭一遍,他見過她「義正辭嚴」,但大部分的印象仍是可愛而體貼的,沒想到她也能讓人體會到什麼叫做「笑裡藏刀」。
望回主上,少年已經收回了斜睨的目光,習慣性地靠在座椅椅背上望向車窗之外。他知道他的主上懶得理會他們倆了,可交待的事情還是得分毫不差地辦好,這是他的職責。
「可以掛在牆上。」子雅微笑著道。「而且有朝一日,歂小姐您一定不會認為此琴佔地方。」
「為什麼?」歂瑞光只看著它的尺寸,就知道家裡沒什麼空地方能夠擺放。
子雅故作神秘地豎起食指擋在自己的唇上:「不可說,說了就沒意思了。」
歂瑞不是沒有好奇心,可她不想對不該屬於她的東西表現出來:「這琴很貴吧?」包裝的絲綢精美華麗,內裡的東西價值也定然不菲,她可不認為自己有道理收興非一這麼貴重的禮物——雖然他很有錢,這禮物對他來說可能是九牛一毛。
子雅當然知道她這個問題的意思,於是理所當然地有點說不下去了,他可沒辦法當著主上的面,貶低他為她千挑萬選出來的稀世珍寶。
在這樣的情況之下,興非一的第三句話出爐了:「我有了更好的,這東西沒用了。」
子雅臉都白了,主上的理由真是精絕。
昨兒晚上主上一上車就一改往日的命令,不再跟著小丫頭和她學長,而是直奔回酒店,要他列了個名單出來,然後親自甄別挑選,又進行了實際測試,這才重新配上了琴穗和琴囊。僅這個琴囊,就是製作工藝已經失傳的被譽為「錦中之王」的漢代經錦縫製而成。
「我不信。」歂瑞知道興非一是傲慢的,但不相信他會將什麼不要的東西象扔垃圾一樣打發她。
子雅只好再次勉為其難地出來打圓場:「我主的意思是:這張琴雖然被更好的所取代,可他仍希望有個人能愛護和珍惜它,您是不二人選,不會彈也必不會委屈了它。」
歂瑞若有所思地看著他,想了想,忽然把琴遞給興非一:「你彈一曲我聽聽。」
子雅的血又一下湧回了心臟,忐忑地望著自己的主上,能對他提要求的,貌似除了小丫頭世上還沒有第二個人,他對於結果都不敢進行猜測。
車裡沉寂了足足兩分鐘,歂瑞托著琴的手都開始隱隱打顫,興非一終於接了過去。他熟練地褪下琴囊,將琴橫置於膝上,指尖橫掃,琴音震盪於車內,如狂草潑墨,如風捲龍行……
「好啦!可以了啦!」歂瑞伸手擋在他面前,不讓他繼續彈下去。雖然不太懂,可那曲子令她感覺在這窄小車內,就彷彿困獸一般,委屈了興非一,也委屈了那琴。況且,她的目的已經達到了,他不調弦不試音揮手而彈,確實熟悉如故,她相信了他們的說辭——這琴不是為她而買,也相信興非一並非將它棄如敝屣。
打開家門,接過子雅遞過來的琴,歂瑞抱著它極為小心地閃進屋內,一邊喊道:「達闕,幫我拿東西!」
達闕繫著他那漂亮的圍裙從廚房裡走出來,過去接過那張琴:「今天又遇到什麼啦?件兒是越來越大了。」
「天使。知道嗎?見過嗎?」小丫頭邊說邊把頭揚得越來越高,關上了門,她回身囑咐,「你可小心輕放,別摔了!不然你弟非殺了我不可。」
達闕眼裡閃過一絲訝色,在廳裡轉了兩圈,道:「找錘子和釘子來。」
歂瑞不同意:「這麼貴重的東西,萬一掉下來怎麼辦?」
達闕歎了口氣,用下巴指向茶几:「那就把那裡清乾淨。」
「太不安全了,人來人往的。」這張琴顯然已經變成了歂瑞的負擔,她嘟囔著,可也找不到什麼其他的地方擺放,最後仍只好過去清了茶几上的杯子、零食一應玩意兒,拾掇出一塊「淨土」。
達闕將琴放在茶几上,有些斑駁的木頭茶几襯著散發柔和光澤的錦緞琴囊,倒是別有一番古樸幽雅的氣質。
「長度正好。」少年站在一旁打量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