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前,坐著一四十餘歲的中年男子,面沉如井,偶爾眸底閃過一絲凌厲,容貌與林洛有幾分相像。這便是林家堡堡主,林岳峰。
側面,坐在一對面色不佳的中年男女。這便是王無雙的父母,父名王敬,母為陳氏。
面前,密密地跪了一地的人。小瑤跪在最後,瑟瑟發抖。
「你們的話都說完了?」林岳峰淡淡地道。
「主子饒命,是奴婢沒有及時制止少主子,沒有照顧好表小姐!」小瑤咚咚地磕頭求饒。
「饒了你?好!」林岳峰的語氣平淡。
小瑤忙欣喜地道:「謝主子開恩,謝主子開恩!」
但林岳峰身旁垂手站著的大總管林雲舟心底一寒,臉頰抽動幾下,不敢作聲。
「雲舟,你說,我該放了她麼?」林岳峰歎了聲,道,「好歹她是你的寶貝女兒,而你是自小便隨在我身邊。」
林雲舟邁出幾步,跪下:「這丫頭恣意妄為,罪該萬死,只求主人賞她一個全屍!」說完,便砰砰地頓首不已。
小瑤一下子癱倒在地上。
林岳峰冷冷地看著,不動聲色。
陳氏抹著眼睛,道:「妹夫,你要給我家無雙做主啊!她好慘,整日神情恍惚,見了人便害怕。這奴婢是該重重處罰,但當日那事是她能阻止得了的麼?」
王敬忙扯了扯她的衣襟。而那陳氏怒道:「呸!不中用的蠢材!無雙不是你身上掉下的肉你自是不心疼,但她可是我的心頭肉啊!我的兒呀,你被人害得好慘啊!」她嚎哭著。
林岳峰皺了皺眉,冷哼一聲,道:「如此說,你們王家是想讓洛兒替無雙丫頭償命!」
陳氏一怔,忙止住哭聲,道:「不,不是!洛兒是林家堡唯一的繼承人,我們如何也不會做出這等讓妹夫你為難的事。」
「對對對!我們怎敢讓妹夫為難?」王敬陪著小心。
林岳峰端起茶盞,慢慢地抿了抿,淡淡地道:「既然不讓我為難,那你們又要我如何處置?要錢?好說,開個價!」
陳氏「呼」地站起身,忿然道:「我說妹夫,雖然我們王家比不上林家堡財大氣粗,但日子也算勉強過得去,這賣女求榮的事兒我們還做不出!」
「砰!」林岳峰將茶盞重重一擱,冷笑道:「錢不要,那你們想要什麼?」
陳氏嚇了一跳。王敬眼睛直跳。穩穩心神,陳氏仗著膽子道:「我,我們也不想要什麼。只是發生了這等事,讓無雙有何顏面苟活於世,難不成就讓她絞了發當姑子去?嗚嗚……那丫頭好歹也是妹夫你看著長大的,難道就忍心眼瞅著她白白讓人羞辱了去?我王家只此一女,雖不能傳宗接代,但也指望著她能養老送終呢!」說著,又是一陣哀嚎。王敬也忍不住抹著眼淚。
「呵呵!」林岳峰驀地笑了起來,讓王敬夫婦心中直打鼓。「原來,你們是想讓無雙入我林家的門呀!」
「這個,那個,不是如今也沒法子麼?已經生米煮成熟飯,我們也是不得已。」陳氏扭捏地道。
「好說,好說!」林岳峰大笑。
陳氏不禁喜形於色,點了點王敬,道:「我就說嘛,妹夫怎會不顧及親戚的情誼,絕不會對此事坐視不理的!阿彌陀佛,這下子我就放心了,無雙那丫頭打小便是立志要嫁給她洛表哥的,對旁人都是不屑一顧,如今雖然受了些波折,但好歹也算苦盡甘來遂了心願!」
又對林岳峰笑道:「如此,我們也是兒女親家了,過去的事兒我與無雙他爹也不再追究,就當是小兩口鬧鬧性子,只是還希望妹夫能多多約束洛兒的脾氣,對無雙多擔待一些就成!我家無雙啊……」
王敬抬眼一瞟,見林岳峰唇邊顯出一絲戲謔,暗道一聲「不好」,一把摀住陳氏喋喋不休的嘴,訕笑道:「妹夫,那不過是賤內的一廂情願,孩子們只有自己的想法,雖說發生了這等事,但作為爹娘也不能違背了他們的心願不是?所以還是問問才好,問問才好!」額上已是汗珠密佈。
陳氏一聽,氣不打一處來,將他的手狠狠一甩,一手叉腰,一手指著王敬的鼻尖罵道:「你還算人麼?且不說你家妹子在世時曾指腹為婚,單單是此次發生了這件事,讓無雙受了偌大屈辱,你當爹的不能替她做主也便罷了,竟然說出這種話來!你是不是想逼死自己女兒啊!嗚嗚,你這窩囊貨,乾脆把我一刀殺了也還乾脆,再去找幾個小的,給你生十個八個小崽子,如此也不至於斷了你王家的香火……嗚嗚,我就知道你這老不死的早就對我娘倆看不順眼了,這下子可好,一了百了……我不活了,不活了……」哭罵數落著,揪住王敬就開始抓扯。
王敬一邊狼狽地躲避,一邊叫;「我的夫人啦,天地良心,為夫從未有過那些想法!」
「良心?你的良心早就被狗吃了!否則自己的女兒被人白白欺負也不敢放個屁!人家的兒子固然是個寶,自己的女兒就命如草芥不成!」陳氏越說越氣憤,想到女兒那一身傷,那癡呆的樣子,悲從心起,大哭起來。
「啪!」一聲巨響,陳氏驚得張大嘴巴,王敬乘機擺脫她的糾纏。林岳峰淡淡地用眼風掃了一眼堂內之人,語氣冷漠不帶一絲感情地道:「這不是你們王家的院子,要打要罵自回家去!今兒既來到此地,便是要解決事情的。那件事無論是何原因,終究是我家洛兒欠了無雙丫頭的,我林家堡也不能落了人口舌。既然你們有心讓無雙進我林家,也是未嘗不可。林家多少也是有些產業,也不至於多養一個人都不養不起。你們也放心,有我在,決不會短了無雙的吃喝用度!」
王敬和陳氏細細聽來,總覺得有些不對勁。半餉,王敬忐忑地問:「妹夫,你的意思是……」
林岳峰淡然地道:「先前我便說了,我林家多少也有些產業。一直以來,林家都是一脈單傳,人丁凋零,而洛兒又是年少風流耐不住寂寞。我想,你們也不必指望他只立一房內室。至於無雙是做小還是為大,那便要看她自個兒的本事了!」
「不行!我家無雙雖比不得皇室公主郡主尊貴,卻沒有給人做小的!」陳氏一聽,立刻激動地嚷起來。
「也罷,既然你們不願意,那我更不想委屈了洛兒!」林岳峰輕輕叩了叩桌子,道,「醜話說在前,是你們自家不情願,莫要怪我林家負了誰!還有,發生了此等事,想來林王兩家都失了顏面,過多往來卻是不好,以後生意上能不發生糾葛最好!」
「妹夫,你,你……你要斷了與王家的生意?」陳氏惶然道。
「林家堡的主母,洛兒的親娘已過世多年,林家與王家也便再無瓜葛。以後,『妹夫』二字還是不要亂喊的好!」林岳峰的話寒冷徹骨。
王敬差點癱倒在地。陳氏好不容易鼓起勇氣反駁道:「逝者雖逝,但林王兩家終究是打斷了骨頭連著筋,終究有情分的啊!」
「情分?」林岳峰不由冷笑,「若非因為這情分,你王家能有今天的風光?若非因為這情分,我家洛兒能被人陷害?哼哼!洛兒雖是風流,但有自己的原則,從不強迫於人,何況對你家無雙一直不情不願,如今又怎會頭腦發熱犯了糊塗惹禍上身?因為念及兩家的情分,我才不去顧及洛兒的感受替他做了主讓無雙進門,你們卻還妄念做大做小!」
「你……」陳氏還要理論,被「啪」地狠狠一巴掌,打得暈頭轉向,捂著臉不敢相信地望著王敬。
「這個,妹夫……哦,不,是堡主。堡主,您能首肯無雙進林家的門我們已是千恩萬謝,不敢再強求。」王敬彎著腰媚笑著,見陳氏要發作,惡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如此甚好!」林岳峰慢慢地端起茶盞,歎口氣,「就不知洛兒是否情願了!」
「我自是不情願!」一個聲音傳來。緊接著,林洛的身影轉過長廊,走進來。
「洛兒,你怎不好生歇息去?」見林洛一臉的憔悴,林岳峰心疼地道。目光一冷,喝道:「哪個不長眼的狗奴才,竟然驚醒了少主子!」
林洛身後跟著的幾個屬下嚇得趕緊跪下求饒。
林洛寒著臉坐到林岳峰對面,道:「老爹不是要娶兒媳麼,我怎能安心休息?說不得待我醒來,連骨頭渣子都被你賣個精光!」
林岳峰連連喊冤:「哎喲,我的兒,你爹我心疼你都來不及,怎會害你?若你真不願意,那咱就算了,大不了多賠些錢。」
陳氏一聽,哪裡還坐得住,嚷道:「不成,不成!妹夫……堡主您剛剛答應了讓無雙進門兒!」
林岳峰狠狠地瞪了她一眼,轉眼對林洛小心地笑著:「都怨爹考慮不周,不過,洛兒啦,這次好歹賣爹一次老臉,就勉強將那丫頭娶進門算了,反正你也不虧,以後看到順眼的再娶幾個。哎,自從你娘死後,我是又當爹來又當娘,一天天看著你長大成人,就盼著你能為林家開枝散葉,何曾想到如今還是不讓你爹報上孫子。爹對不起你死去的娘喲!」說著,就抹起來眼睛。
「算了,老爹,不要在我面前裝腔作勢,你如何擠眼也是擠不出淚來的!」林洛白了他一眼,淡淡地道。
「呵呵,還是我兒最懂得老爹!」林岳峰把手拿起,笑嘻嘻地道,「我不是看你神色不好,才想著逗你開心嘛。」
「您也甭轉換話題。今兒我便將話撂在這裡,要讓那賤人入林家,做夢!」林洛狠狠地道。
「你……」陳氏氣得直打哆嗦,指著林洛道,「好歹她是與你青梅竹馬一起長大的表妹,你怎能如此羞辱她?再說,是你自己做錯了事,卻反咬一口誣人清白!」
林洛頓時滿目戾氣,手一抬,那陳氏便飛出丈餘,撲通跌倒在地。「我,最恨別人指著我的鼻子!」他一字一頓地道。
「洛兒……不不不,少堡主大人有大量,賤內不知您的忌諱,就饒過她吧!」王敬趕緊哀求道。以前尚不敢在林洛面前拿大,現在更是忌憚。若惹惱了他父子,且不說無雙的事兒,即便是王家,正是王氏,都將面臨滅頂之災!
「老爺,這口氣咱怎麼也得討回來,大不了拚個你死我活!」陳氏倒是發狠了,扶著門框站起身,大聲嚷道,「無雙被他害得要死不活的,如今卻不想負責,這天下還有公道麼?我們是拿他林家堡沒轍,但總有人能治得了他!哼,聽說龍門少主此刻便住在長公主府,咱去求龍門少主主持公道!」
聽得她提到長公主府,林洛心裡一陣酸澀,緊緊地握住木桌邊沿,瞇縫著眼,厲聲道:「都是那賤人,害得我被小秋兒誤會!還妄想嫁到林家!哼哼,若非小秋兒令人傳話,不讓我對付那賤人和小瑤這賤婢,我早就將她二人碎屍萬段!」手一鬆,半邊木桌竟化為粉末,唬得王敬夫婦膽戰心寒。
「洛兒,你的身子尚未恢復,就不要亂動真氣。來,坐下歇一歇!」林岳峰連忙好言哄道。
「老爹,你兒子被人害得顏面掃地,讓大夥兒以為我是萬惡不赦之徒,心頭這仇恨如何消除!」林洛嘶聲吼道。
「乖兒子,當日到底是怎回事,竟讓你失了理智?」林岳峰堅信自己的兒子是被人陷害。
林洛恨恨地指著小瑤道:「都是這賤婢與無雙那賤人勾結起來下的套子!那日,這賤婢告訴我,說她們翌日一早便離開此地,要我去相送。還說,此後再也不糾纏我。我想著好歹也算親戚,便應允前去。當我尋到她們的住所,這賤婢引我進了那賤人的房間,便聞到一股異香,以為不過是女子所用的脂粉,便未留意。不料,便無法控制自己……若非小秋兒和雲風趕到,將我打暈,我當日便已活活折磨死!最該死的是這賤婢,竟然引來了小秋兒,讓她看到那不堪入目的一幕,誤認為我是衣冠禽獸!賤婢,我答應小秋兒不動你絲毫,但是,林家堡上上下下未答應!」
「少主子,是老奴管教無方,這賤婢……就由老奴親手處置!」林雲舟對林洛重重地磕了幾個響頭,「砰」的一聲,一掌擊向小瑤的頭顱。小瑤還未及哀呼,便倒在血泊中。
「雲舟!」林岳峰制止不及。
「你……該死的老奴才!我還未追問她到底是受何人指使,你便殺了她!」林洛氣得火冒三丈五竅升煙。
「啊!老奴該死,竟誤了少主子的事!」林雲舟後悔莫及。
「罷了,也難為你了!」林岳峰道,「雲舟,你起來吧!」
正在此時,一個人影急沖沖地跑進來,一見林洛便喘著粗氣道:「少……主子,不好了,晚秋小姐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