妓本賢良 第七章 大雨成災
    宮節從知府大人那裡借來兩百名兵卒,一回到府衙,就將人手分派下去,他從當中挑出二十個口齒伶俐的、三十餘名能認字讀寫的留下,剩餘的一百多人全發派到近郊,砍竹子造筏,而縣府衙差負責安排這兩百人的飲食起居、生活所需。

    他大筆一揮,寫下幾條防範水災需要注意的條例,諸如:儲備乾糧,將家中對像搬往高處、隨時備妥緊急包袱、製作阻水沙袋……等等,再讓挑選出來能讀寫的三十餘人照他所寫的,利用今晚騰寫千份,明日再交由口齒清晰的兵丁,分送到邑縣每戶人家裡,並加以解釋。

    宮節就住在衙門後頭的公廨吏捨,因地方不大、屋舍老舊,多數的官員都在外頭置產或賃屋,因此現在裡頭只住了宮節和其他兩三戶人家,宮節沒考慮過住在外頭,實因阮囊羞澀,能省則省。

    他們與其他兩戶人家共享一個大門,門後有五個院子,因宮家人口不多,所以只分配到後頭一個小院落,六間房住他們一家子剛剛好。

    院子裡有一口井和一株老樹,老樹枝葉茂盛、樹幹粗大,宮華初來乍到,見到這棵樹時曾笑道:「夏日裡,有好地方可以乘涼了。」

    牆邊還有幾棵芭蕉和一塊花圃,剛搬進來時,花圃裡雜草叢生,現在已整治得略略有模有樣了。

    宮節把事情交代下去後,便帶著邑縣圖志回到公廨,兩名正在廳裡縫縫補補的婢女聽見聲響,探頭往外看。

    這兩名婢女是蜀王所贈,名喚紫屏、苓秋,芳齡十三,她們進門後,宮節沒再為她們更名,本來宮節雇了個婆子來家裡準備三餐,可婆子年紀太大、廚藝不佳,恰恰苓秋做得一手好菜,宮家父子可憐了幾日的腸胃總算得到救贖。

    雨滴滴答答下著,打在芭蕉葉上分外大聲,紫屏眼尖,看見是宮節回來,馬上拿把傘迎到門口。

    「大人回來了。」紫屏低聲道。

    他們齊齊走過院子,一陣風挾帶雨絲吹來,宮節冷不防打了個噴嚏,他吸吸鼻子問:「少爺人呢?」

    「少爺在書房裡,已經讀好幾個時辰的書冊了,午餐吃得也不專心,隨意吃兩口又回書房裡窩著。」

    紫屏口氣裡帶出幾分薄怨,真不曉得什麼書這般好看,讓人茶飯不思,白白浪費了芬秋在廚房忙和整個上午。

    「我去換下衣服。」

    宮節朝紫屏點頭,逕自往屋裡去,他不習慣讓人伺候,兩個丫頭也知道他的脾性,便各自做各自的事。

    她們是那日慕容郬連同長隨一起送來的,經過細細挑選,心性、脾氣都是好的,她們不像外頭那些不正經女子,心底存著不該有的心思,儘管有好事者捕風捉影、張口謠傳,說她們兩人是蜀王送給宮節做通房小妾的,也沒影響兩人的處事作為。

    她們自忖只要行得正、坐得端,何懼他人之言。

    因此兩人在服侍大人、少爺時更加謹言慎行、小心翼翼,如無事便盡量不在主子跟前晃,免得有心人說嘴。

    宮節換好衣服後繞進書房,宮華見著他,嚴肅的小臉拉出一道光華。

    宮節朝他微微點頭,走近,看他在讀什麼。「中午有沒有好好吃飯?你現在正在長身子,營養很重要。」

    「華兒知道。」宮華低頭應下。

    他看著兒子一身沉穩氣質,一雙眼睛隱含郁色,實不像十歲小兒,只是奈何家逢巨變,再天真的孩子也得迅速長大。

    如果能夠選擇,他情願孩子癡憨一些、快樂一點,可惜環境非由他所能決定。

    摸摸宮華的頭,心底有幾分不捨,揚起眉,他說道:「讀書是好事,不為顏如玉、不為黃金屋,為的是那份見識與胸襟,但也不能成天窩在書房裡,身子骨還是要顧的,天底下沒有任何東西值得用健康去交換。」

    「華兒明白,我會經常到屋外繞繞。」

    宮節點點頭後道:「我想了又想,男孩子總不能肩難挑、手難提,連上街都得乘轎,待過幾日,我想尋人幫你聘個師父,教你武藝。」

    「華兒願意習武,但還是覺得應該先置下房產,再花這筆銀子。」

    這件事,他也盤算過好幾次,住在這裡,進進出出、人多嘴雜,想要有些隱私竟是不能,無論如何還是有自己的家宅比較安妥些。

    宮節聽著他的話,心有所感,這孩子竟也懂得替家裡設想。

    的確,祁鳳皇朝官員俸祿並不多,七品縣太爺每月只能領十二兩銀,一家子吃飯、開銷,若是再攤上官場應酬,根本不夠用,幸而宮節不為陞遷而四處交際,然眼下家裡多了紫屏和苓秋,想賃屋買房,都得再節省。

    「我是擔心,這一等二等的……你就要大了。」

    「放心,華兒每日清晨都繞著院子跑上幾十圈。」

    「那個院子才多大,跑上幾十圈能頂什麼用,況且遇上下雨下雪的還能跑?」

    宮華自然明白,那話兒也不過是安慰長輩的心思。

    宮節淡淡一笑,把話題揭過。「算了,那件事日後再議,華兒,你過來幫我看看。」

    他把邑縣地圖攤開,放在桌上,右手下意識地轉動毛筆,左手指順著邑縣城區、郊區繞過一圈,又回到鳳舞城內,他低聲自語,「倘若淹水的話,我該怎麼疏散百姓?」

    他看一眼外頭,會淹嗎?外面的雨勢並不大,難道……

    「聽說,每年三月蜀州有幾個縣都會泡在大水當中,尤其以邑縣首當其衝,難道這場雨會下大?」宮華蹙眉問。

    「不確定,但有人提醒我,如果雨連下三天仍然不停,水災的機率就大了。」

    「那人是……」

    「慕容郬。」

    「蜀王的人?上次領人來為我們解困的那位先生?」

    對於慕容郬,他僅耳聞、不曾面遇,但是提到蜀王,他的眼睛瞬間發亮,凝肅的小臉勾起一抹真心的笑意。

    宮節靜望他,不明白他對蕭瑛的印象怎會那樣好,他老說蕭瑛足智多謀、肩有擔當,說他仁慈善良、是定國樑柱……華兒給的佳評和外頭所傳的全然不一樣。

    不過一次會晤、慕容郬一句「一動不如一靜」,讓他不得不承認,宮華的確對蜀王的看法有幾分正確,他並非是個只圖安逸享樂,心中無家國唯有金釵的紈褲子弟。

    那人,確是城府深、心計重……

    「是他。我今日到知府蔣大人那裡借人,便是受他指點,我已經領了人回來,讓他們砍竹造筏,在重要時刻救下被困的百姓,並且預備明日起四處宣傳防災的應變方法,但我聽說,年年大水,必有人趁機打劫,導致有人受困或死於饑荒,所以我在考慮如何——」

    「如何將死亡率降到最低,如何減少百姓財產損失。」宮華接下他的話。

    此刻紫屏剛好送薑湯進門,她微皺眉頭,聽不懂何謂死亡率,可……大人和少爺講的話,她們聽不懂的可多了。

    把疑問略過,她將湯碗放到桌上。「大人,喝點熱薑湯祛祛寒氣吧,若是傷風就不好了。」

    宮節一向不愛這個味道,卻也明白,這時刻自己不能病倒。

    他端起湯碗,一口口將薑湯喝完,放下碗,對紫屏說道:「既然妳過來了,我便提醒妳一聲,這兩天有空,先同苓秋把家裡重要的東西給打理起來,能往上堆高的,盡量往上堆。」

    「大人是怕淹水嗎?可這雨勢又不大……」

    話沒說完,宮華就截斷她。

    「寧可備而不用,不可用而不備。」宮華說。

    「備而不用,不可用而不備。」

    宮節異口同聲說道,講完兩人互視一眼,笑開。

    紫屏細細咀嚼著這兩句話,方才明白意思。「是,大人,紫屏知道了,這就去辦。」

    「有空再做些不易壞的乾糧暫時備著,再挑些貼身細軟打包好。」

    宮節說著,紫屏一一應下,見大人再無話吩咐,便端起空碗走出書房。

    紫屏一走,父子倆重新將視線定在地圖上頭,手指在上頭描畫。

    「我考慮依人口分佈,將邑縣分成幾個區域……」宮節拿起毛筆,將邑縣分成幾個區塊。

    「嗯,不同區域往不同的地點逃難,我們把衙差安排在這裡、這裡、這裡,指揮百姓照路線逃難。」宮華在地圖上點出十幾條街道要巷。

    宮節讚許地拍拍他的頭。「很好,書沒白念。我也是這麼想的,這樣一來就不會因為車馬雜沓、交通壅塞,造成百姓逃難不及,被大水淹死,只是……安置點難選。」

    「安祿寺、清水庵、建平宮,這三處都在高處,水淹不到那裡,我們可以在那裡事先搭起安置難民的棚子……」他轉頭迎向宮節的目光。

    「問題是,它們無法一口氣收容那麼多難民。」

    宮華認真想了想,接過毛筆,在地圖上多點了幾處。

    「這裡、這裡、這裡……這幾個地方風景優美、地勢較高,有許多富戶在那裡蓋別院,聽說蜀王在那裡也置辦了一座莊園,倘若能說動他們收容難民就沒問題了。」

    「說動他們談何容易?那可不光是收容的問題,吃、喝、治傷、安撫……這些富得流油的富豪,可不見得人人都捨得把米糧藥材往別人嘴裡送,況且水來水退,根本不知道要耗多少時日,聽說前年邑縣發大水,整整淹了三十天。」

    宮華捧著臉、手肘壓在桌面,睿智的眸光在地圖上轉了幾圈,突地,想到什麼似的揚起笑臉問:「記不記小時候,我表現良好,老師就給我發獎勵卡?」

    經宮華一點撥,宮節立刻想通。

    「沒錯,凡願意收容難民的富戶,等大水退後,官府就制匾讚揚,再公開請蜀王來頒獎,這種沽名釣譽之事,有錢人愛得很。至於安祿寺、清水庵、建平宮的糧米供養,我再走一趟知府大人家裡,請他開倉,將糧米往上運。」

    「水退後,除制匾外,最要注意的是接踵而來的防疫問題,紫屏曾經告訴我,她的家人便是在去年水患過後死於瘟疫。

    「去年的大水,半月之內,光是邑縣就死兩千多人,那時不只糧食困難,藥材也是難得,因鄰近州縣也有同樣問題,每個地方官都在搶糧、搶藥,既然要開倉,不如連藥材都先預備下來,免到事到臨頭慌了手腳。」

    宮節耳裡聽著他的話,頻頻點頭。

    這樣的災難年年都要來上一回,百姓家破人亡,何其無辜,在水患瘟疫過後,再要考慮的,便是治水防洪的問題了,但他有本事說服蜀王出頭,讓那些治水官員下台,換上一批新人嗎?

    雨連下六天,一陣大一陣小,不曾停歇,有時雨水像從天上一盆一盆往下倒似的連續倒上一個時辰,這種下法,哪有可能不淹水?

    前兩天,邑縣的低窪處已經開始出現淹水現象,今天,水更是幾乎淹到衙門堂口了,原本還在觀望的宮節、宮華,現在也不得不準備離家。

    這幾天,宮節派人巡視縣內,防止宵小在此刻作亂。

    百名官兵照著公告上的區塊,按照不同的方向、路線,分別引導百姓往最近的高處避難,一時間秩序還算維持得不錯。

    聽說低窪處的水深已經有兩尺,竹筏在此時派上用場,將那些猶豫不決、逃難不及,被困在家園裡的人給營救出來,送往安置點。

    一大早,宮節就讓衙役張二哥駕車,送宮華、紫屏和苓秋出城避難,他們早該出門的,只是宮華擔心,硬要留到最後一刻,方肯死心。

    宮節不能離開,他必須守在城裡,與兩百餘名官兵處理所有突發狀況,於是將家裡所有的銀子全交到宮華手裡,臨行前還不斷諄諄告誡,銀子很重要,但若遇上緊急狀況,性命擺第一。

    宮華點點頭,拽住宮節的手,低聲說:「凡事盡力即可,若遇上緊急狀況,性命擺第一。」

    宮節聽著他複述自己的話,微微一笑,回答,「我明白,死過一次的人,自然是把命看得比什麼都重要。」

    就這樣,父子在衙門前分手了,送走宮華,宮節轉身入衙,聽取衙差來報各處狀況,縣城仍如昨日般並無重大事項,只是抓到兩名伺機侵入民宅、竊取財物的偷兒,已經關入牢裡。

    宮節處理完來報,便穿起蓑衣、戴好斗笠,與眾衙差出衙巡邏。

    車子一路往北行,路上逃難的人很多,但井然有序,許是人人心裡有了準備,眼底並沒有太多的不安,隨著官爺們的指揮,馬車順利出城。

    宮華所住的區域被分派到蜀王別院,聽說沒等縣太爺上門,那裡就開始搭起棚子,預備收容難民,縣太爺上門後,蜀王更是把家裡的兵丁全數派出去,在安祿寺、清水庵、建平宮、各富戶別院,到處幫忙搭棚、埋鍋建灶。

    出縣城五里後,就沒有維持秩序的兵丁了,宮節可派使的人手有限,能做到這樣已經很不錯了。

    宮華靠在馬車一頭,皺著眉頭,久久不發一語,紫屏、苓秋耳裡聽著雨水直落的聲音,心頭也是惴惴不安。

    她們自小生長於邑縣,對於大水並不陌生,人人都怕這三月天,卻又不能不依靠這三月天帶來的豐沛雨水澆灌田園,對於雨水,邑縣人是又愛又恨,卻苦無法子,讓這些水只帶來豐收,不帶來毀滅。

    馬車裡頭又悶熱又潮濕,相形之下,穿蓑衣斗笠,在外頭趕車的張二哥要舒服得多。

    「少爺,您在擔心大人嗎?」紫屏受不了馬車裡的沉悶,硬要擠出幾句話來說說。

    紫屏性子較急,但口齒伶俐,形貌討喜,而苓秋個性溫婉,沉默寡言,是個悶葫蘆。

    對府內事務操持,自然是苓秋來得穩重妥當,但對外就容易遭人欺負了,有紫屏在,兩人相輔相成,倒也契合。

    「大人不會有事的。」苓秋低聲道。

    「我明白。」

    宮華自然相信不會有事,父親身邊的人多,只是……不怕一萬、只怕萬一,小小的臉孔板起來,他竟有那麼幾分懾人威勢。

    「誰說沒事的,這幾日大人忙裡忙外,連一頓飯也沒法子好好吃,整個人都瘦下一大圈,風吹就要倒地似的,唉,紫屏只求老天爺開開眼,邑縣好不容易盼來一位宮青天,怎麼也得替咱們保全這樣的好大人。」

    紫屏說著說著,合起雙掌,果真翕動嘴皮、默念佛號,替他們家大人祈福求壽起來。

    宮華微笑,知她是真心真意,並非刻意巴結,回話道:「待水患過去,苓秋再做點藥膳補湯,給妳們的好青天補補身子。」

    「這話才是正理兒,可不光是大人得補身子,少爺也得補補,成天唸書是沒啥用的,現今皇帝停科考已經五年,人人都曉得讀書沒前程,倘若少爺想進朝堂,還是得棄文從武。」

    「這事兒是誰告訴妳的?」宮華皺眉,若有所思的目光落在紫屏身上。

    紫屏沒想太多,開口便說:「私塾裡的老夫子都是這樣說的:讀書無用,習武才能出頭天,每個讀書人都是滿腹怨言呢。

    「但我不明白,以前不是有人說過:建國要靠武官、刀刃馬革打天下,可治國就得靠文官的腦子見識。現下咱們朝廷又不打仗,幹嘛全用武官,讓讀書人英雄無用武之地啊?」

    連個小丫頭都能道聽塗說,聽得這篇言論,有條有理地傳予人聽,看來讀書人心中對朝廷的積怨頗深。

    這……不是壞事吶。宮華淺哂。

    說談間,車子突然停下,不久外頭傳來怒聲斥喝,緊接著,喧嘩聲響越來越大,馬車停停走走,舉步維艱。

    秋苓小心翼翼地將車簾子打開一條細縫,往外頭瞧去。這一瞧,登時倒抽一口氣,整個人嚇得往後跌坐下來。

    因距離尚遠,加上宮華坐在車裡頭,並沒有聽清楚外頭在呼喝什麼,他沉著鎮靜地握了握苓秋的手,想問她看見什麼。

    此刻,簾子再次被掀開,張二哥從駕車位子上躍下,跑到馬車後面,把頭給探了進來。

    「外頭是怎麼回事?」宮華凝聲問。

    「小少爺,前頭有許多人攔路,道上都被堵了。」

    「知道是什麼樣的人嗎?」

    「穿著看不出是哪一路的,既不像官員更不像綠林大盜,可人數聚集頗多,小的怕抵擋不住,咱們要不要先回衙門裡,把這件事告訴大人?」張二哥滿臉著急,沒想到會遇上這種事。

    大人將少爺托付給他,臨行前他還承諾,定會保少爺一路平安,現下……唉,這群人到底是打哪兒來的劫匪?

    宮華略一深思,掀開簾子往外探身,發覺前頭數丈處有人一字排開,堵下十幾輛馬車,長長的一排,教人進退不得。此刻,忽地傳來陣陣呼喝聲。

    「要命的快把銀子給交出來,若是把錢看得比命重要,儘管藏著掖著,信不信本大爺自有辦法教你們把銀子給吐出來?!」

    「反了嗎?這是平安侯李家的馬車,識相的趕快給我讓開。」

    「平安侯家的馬車嗎?正好,就怕逮不到兩隻肥羊,現在有人自個兒撞上來,咱們還怕過不了好年?!」一名匪徒大笑道。

    「若非這些權貴不肯出錢修堤,攢緊了荷包、只懂得吸人血,河堤怎會年年決口,今日正好,讓老子替天行道?」

    聽見這話,宮華緊擰雙眉,這話已經不是普通強盜會說的,而是隱藏有煽動人心之意了。

    外頭冷不防傳來尖銳慘叫,瞬間亂成一團,聽著刮耳的聲音,車中三人均是心底發寒,驚嚇不淺。

    驚恐中,時間過得分外緩慢,他們豎起耳朵傾聽外頭的狀況,一顆心急跳不停。

    「可恨!這些匪人,見著此處無官兵,便佔地搶奪。」紫屏忍不住焦躁,咬牙恨道。

    「少爺,咱們回去吧。」張二哥再提一回原話。

    「爹正在城裡忙著疏散百姓,兵荒馬亂的,就算現在回去,也不見得能夠找到人,頂多是添亂罷了,就算咱們逃走,眼前這些百姓也一樣會遭劫,況且……張二哥,你仔細看看,後面已經堵上那麼多輛馬車,咱們哪有回頭路可走,怕是咱們車子還沒轉向,就讓那些惡匪給堵回來了。」

    宮華從張二哥打開的簾子往後望去,才曉得前無門、後無路,無論如何都得闖上一闖了。

    宮華這一講,大夥兒全沒了主意,面面相覷,卻想不出一條辦法可行。

    苓秋拽緊帕子,重重咬唇,提起勇氣,從窗口處探出頭朝前方望去。

    半晌,她縮回身子,顧不得滿頭濕,低聲輕喚,「少爺。」

    宮華側臉望向她,苓秋抓住宮華的手,指指外頭,兩人並肩,擠在狹窄的窗口,一起往外探頭。

    「少爺,您瞧,這些盜匪只搶有馬車的人家,那些無車可乘的百姓,連問都不問就放人過去,不對……前面那輛破舊的馬車,他們也放行了。」

    宮華觀察片刻,腦子飛快轉動。

    「逃難時期,人人把銀子揣在身上,不管是坐車還是走路的,身上都會帶著全部家當,而他們只搶某些特定的馬車,原因只有一個,他們不是從哪裡來的強盜,而是城中惡民宵小組織起來的,他們知道誰家殷實、誰家財大氣粗,因爹在城裡大力整肅秩序,他們撈不到好處,只好到城外來。既是如此……」

    「咱們下車吧,悄悄鑽到人群裡頭,他們就不會攔下咱們,反正王府別院離這裡已經不遠。」紫屏心直口快的說。

    「不,張二哥,這裡離蜀王別院很近,你前去通報此地的情形,車子由我來駕。」

    張二哥為難地看著宮華,還是個身量沒長足的孩子呢,加上兩個不過十三歲的女子,留下他們三人,他怎麼走得開?

    「小少爺,要我把你們留在這裡,大人知道,會責備小人的。」

    「你放心,我自有計策保得平安,你快去報訊吧。」

    「這……」

    「張二哥,信我一回,雖說我年紀還小,但我真的有把握,保住三人平安。」

    張二哥百般為難,可宮華眼底有著不容置喙的篤定,在他再三勸說無效的情況之下,最後只好扭頭,乖乖照宮華的話去做。

    張二哥離開後,宮華立刻指揮起車裡兩人。

    「苓秋,妳把頭髮打散、找件衣裳塞在肚子裡扮孕婦,紫屏,妳口齒利落,一有人靠近咱們馬車,妳就慌亂大喊:娘快生了,知道不?」

    她們不曉得宮華想做什麼,卻依然照他所言去做。

    宮華一溜煙跑到車子外頭,此時雨量減緩,他雖然全身被打濕,但還能夠忍受得住。

    不多久,門板敲兩下,簾子掀開,宮華朝裡頭望去,一條薄被已經蓋在苓秋身上,她頭髮散亂、腹間隆起,一看便知是個孕婦。

    紫屏從行李裡找出日常用的脂粉,撲上苓秋的頭髮,讓她看起來更像三、四十歲的中年婦人,紫屏還沒消停,手上繼續忙碌著,用茶水噴甩在她臉上,讓她更添狼狽。

    宮華見狀想笑,卻也明白這不是開玩笑的時刻,他板起面孔,對紫屏說:「待會兒妳是姊姊、苓秋是娘,妳們好好配合我,知道不?」

    紫屏和苓秋緊張地一點頭,放下車簾,兩個人妳看我、我看妳,一顆心提到半空中。

    前面一輛富麗堂皇的馬車被趕到路旁,立刻有人跳上車打劫。

    車陣緩緩動了,停停走走,有人見到前方光景,立刻把銀子交出去,換得一家子平安,順利通過,也有人因為銀子給得不夠多,車子甚至被推倒,馬車裡的人一一被拽下來搜身。

    不多久,她們聽見宮華急促的聲音。

    「這位大哥,請讓我們過去吧,我娘快生了,她年紀大,我怕有危險……」說著說著,他哽咽起來,儼然是個孝子的模樣。

    應著宮華的話,紫屏對苓秋使眼色,苓秋虛弱地發出幾聲叫喊,紫屏猛地拍擊車廂,跟著哭喊,「弟弟,娘快不行了呀……」

    車外,宮華紅著雙眼,又揉又擦的,雨水濕透全身,那狼狽模樣便是惡人見了也心憐。「大哥,我娘……」

    「要快?行吶,把銀子留下來,立刻讓你們通過。」此時又來兩名匪人擋在馬車前頭,其中一個硬是不肯放行。

    「我們哪來的銀子呀,大哥,我姊姊在王大富家裡為婢,知道我娘快生了,姊姊厚顏向夫人懇求,夫人心慈,恐我娘一屍兩命,方借我們這輛馬車逃命,如今、如今……」他說不下去,舉袖掩面。

    他口氣誠懇,匪人見宮華年紀輕,心想,有錢人家定不會讓這樣一個孩子當車伕,況且他看起來的確不大像是會駕車的樣子,心下更是信了兩三分,他朝著同伴點點頭。

    「娘……」車裡突然爆出一聲大哭,紫屏尖叫,「娘、娘,妳醒醒啊,我們就快到了,娘……娘……」

    那聲嘶力竭的喊叫,讓那名匪人不疑有他,他偏偏身子,放馬車通行。

    宮華頻頻道謝,拉起韁繩,不甚熟練地駕起馬車通過。

    這時一名攔車匪賊卻在馬車經過時順手掀起簾子,好死不死竟讓他認出紫屏,這哪裡是王大富家的婢女,她服侍的是新任縣太爺宮節吶。

    匪人怒吼一聲,「咱們被騙了,這車子裡坐的是縣太爺的家人。大家快來,替好兄弟林立報仇。」

    林立正是那個弒兄卻以侄子性命要挾嫂嫂認罪的賊人。

    話一出,幾名與林立有交情的匪徒圍上來,齊齊舉刀,將馬車團團圍住。

    心沉下來,一口涼氣逼在胸口,宮節緊握的雙拳發抖,他千算萬算,沒算到賊人竟然認得紫屏。

    眼見紫屏、苓秋被人從馬車上粗魯拽下,他後悔了,該把銀子交出去的,但現在後悔已是來不及,狂怒在心底竄燒著,他痛恨自己手無縛雞之力,只能眼睜睜任人宰割。

    「你們眼底沒有律法嗎?既知我是縣太爺家人,還敢動手?!」

    一個滿臉鬍子,眼睛瞪得比銅鈴還大的莽漢跳出來,指著宮華說:「縣太爺了不起、官府了不起?哈!這幾年地方水旱饑荒,朝廷不聞不問,還一味地征徭役、蓋行宮、重賦稅,哪裡體恤過民情民意?

    「去年邑縣瘟疫橫行,多少人斃命於田野路邊,試問官府為百姓做了什麼?如今百姓苟活一日,只求三餐溫飽、粗布裹身都屬難得,試問錦衣玉袍、日日珍饌佳餚的權貴大官,又為百姓做了什麼?」

    宮華緊緊盯住眼前莽漢,不……他不是普通莽漢,一般百姓決計講不出這樣一番話語,他若非受人唆使,便是身份不俗。

    一個匪人不耐煩糾髯大漢多說廢話,提起苓秋,手便往她臉上輕撫,淫笑道:「這小娘兒們,還真是細皮嫩肉吶。」說著臉就要湊過去。

    苓秋緊閉雙眼,淚水滑過臉頰,可她卻硬著氣,半聲不吭。

    紫屏見她這樣又急又怒,低頭狠狠咬了下抓住自己那人的手臂,對方吃痛,一把甩開她。

    她快步奔到苓秋身邊,低頭又要咬人,可這回匪徒有了防備,一巴掌打上她的臉,瞬間她半邊臉便高高腫起。

    宮華幾乎要咬碎一口牙,虎落平陽被犬欺!今日給他的恥辱,倘若他留得性命,來日定當全數奉還!

    他推開箝制住自己的匪徒,挺身往前一站。

    「不要為難她們,她們和你們一樣都是貧戶子女、自小苦大的,賣身為奴亦是身不由己,我叫宮華,是縣太爺的親生兒子,想要報仇,衝著我來,別去欺凌小姑娘。」

    「這小子倒是憐香惜玉,只可惜不知能不能活過今日,再同這兩個丫頭溫存甜蜜。」虯髯大漢蔑笑兩聲,回視宮華。

    「好大的口氣,一個黃口小兒,也敢這樣同大爺說話?!」另一個匪徒亦嘲諷道。

    宮華冷冷一笑,雙手負在身後,明明是個身量尚未長足的少年,可那肅然神態、炯炯有神的雙目,竟讓人感受到王者氣息。

    他的身板瘦弱,一副弱不禁風的模樣,可不怒自威的臉龐卻堅毅沉穩、英氣逼人,讓人無法忽視。

    「你說,我敢不敢?」他向盜匪的利刃向前靠一步。

    匪徒被他的神情驚嚇,下意識開口,「管他敢不敢,殺了再說!」

    聽到他的話,周圍的人紛紛舉起手中刀刃,眼看刀起刀落,宮節的小命就要沒了,他硬是睜開雙眼,不允許自己閉眼示弱。

    被拽到泥地上的紫屏和苓秋呼喊著救命,她們是弱女子,自然都怕死,可那人是她們的少爺啊,心一橫,她們踉踉蹌蹌朝匪人衝過去……

    說時遲那時快,十幾乘快馬自前方奔來,為首者高舉弓弦,羽箭破雨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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