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的我都想過,可是這不在我職權範圍內,我無權去干預。」不在其位不謀其政,韓君正說得坦白,他也懷疑過,但從民間徵集糧草是各地鷹揚府的職責,其中牽扯到各層官員,他不過是一名武將,無權對朝堂之事指手畫腳。
「但你卻是天啟最有聲望之人,就連蕭太后也敬畏你幾分,你以三軍統帥的名義要求朝廷將徵收糧草的事宜下放,直接由鷹揚府負責統籌,交給各地駐軍,不經過層層官吏。同時從西疆軍選調你的親信調往各軍,不擔任實質官職,主要監察糧草的動向。若遇到地方駐軍與當地官員勾結,剋扣軍糧,倒賣牟取暴利的,可以殺幾個以儆傚尤,對這種發國難財的絕不姑息。」宋曉冷靜地說道,兵馬未動糧草先行,這是兵法常識,若連軍糧都保證不了,後面的仗也沒打的必要了。
韓君正面上仍然冷靜,心中卻有一絲震動,他忙於處理軍中事務,倒沒細想過如何監管糧草。而眼前的女子,出身皇家,雖然博學多才,但他卻以為她擅長的不過風花雪月之事,真沒想到她還有如此見識,寥寥幾句話,就說出了一個既不越權又能取得實際效果的辦法。
將徵收糧草之事交給軍隊,他身為三軍統帥便有管制的權利,而安插親信這一招也妙,不擔任實職,那麼各地駐軍便無反對的理由,同時又起到了監控之能,不得不說高明。
「你的眼光果然長遠,君正深感慚愧。只是陛下年紀尚幼,掌管實權的是太后,而糧草一事一直是蕭丞相在負責,我擔心蕭丞相不會那麼容易就交權。」韓君正說出他的擔憂,外戚坐大,即便在這樣的多事之秋,朝中林立派系也暗潮湧動,交權一事牽一髮而動全身,來自各層官員的阻力自然不小,蕭太后不一定會如他們所願。
「文武自古相輕,要讓那些只會動嘴皮子的頑固派看到危機,他們就自然會恐慌,而不得不聽話讓權。」宋曉嘴角勾起一抹淺笑,清澈的水眸閃過狡黠的光芒。
「請賜教。」韓君正看到宋曉的表情,知道她心裡已經有了法子,恭敬開口。
「賜教不敢當。這辦法需要將軍的大力配合,而且要冒很大的風險,不知將軍可願嘗試。」宋曉眼神清亮如水,菱唇輕啟。
「有何風險?」韓君正問道。
「只要一場失敗的戰役,觸痛帝國的神經,讓他們看到軍隊不斷下降的戰鬥力,只有讓當權者感到亡國的危機,他們才會真正重視下層士兵的真實狀況。」宋曉答道。
韓君正只是苦笑:「敗仗我們已經吃了不少了。」
宋曉接著解釋道:「我指的是一場作秀的敗仗,而打敗軍隊的不是大溯,而是我們自己人。如果我聽到的消息沒錯,目前大致戰況還是處於僵持的,我們要自己打破僵局,而不是等著大溯攻來。這一場戰役與其說是內戰,不如說是鋤奸戰。」
韓君正一愣,他深邃如千年寒潭的眸光直直迎上宋曉光彩流轉的水眸,沉聲開口:「您難道知曉軍中奸細的身份?」
宋曉聽他的話,也瞬間明白了:「原來將軍一直都知道軍中有奸細,只是為何卻沒有行動?要知道,奸細比敵人更可怕,更容易令全軍覆沒。」
韓君正無聲地長歎一聲:「當年寒芷關一役,大溯兩萬精騎竟然能毫無聲息就強行衝破封鎖線,若是兩千騎兵還好,我也許會認為是邊境兵力薄弱。可是能做到讓兩萬敵軍入境而不讓我察覺的,只有一種情況,那就是軍中有內應。我曾密報聖上,然而聖上卻急令我發兵西疆。我後來也曾上書陛下,然而卻一直都沒有得到任何回應。」
「將軍不必自責。我知道一個奸細的名字,但我卻不知道軍中是否只有這一個跗骨之蛆。」宋曉清聲說道,雖然已過兩年,但憑著她超強的記憶力,仍然能將那日看到的漢族將領記起來,雖不管說能將他的相貌毫無偏頗地憶出,但至少他的名字她是不會忘的。
「請說。」韓君正俊美的面龐染上一絲寒意,語氣也變了稍許。
「姚磊。」宋曉簡單地說了遇見此人的經過,她壓低的聲音很輕,雖然這裡沒有外人,但為防隔牆有耳,她不得不小心。
韓君正大拳猛地攥緊,他清逸俊倫的五官上難掩憤怒,他也曾私下追究過此事,然而卻總查不到線索,如今聽到這名字,所有如雲蒸霧罩的疑惑頓時通通揭開,露出下面那令人作嘔的真相。
對於她指出的人,韓君正不會說從沒懷疑過,只是他認為,姚家在天啟的勢力極大,位視丞相,爵比諸侯王,就算他們投靠大溯,帝軒也不一定會提供給他們比在天啟更好的優待,他們若背叛天啟,只能說愚蠢至極。
只是這世上真的有這麼愚蠢的人,自以為識時務,卻不料是在自掘墳墓。
「將軍知道此人?」宋曉沒想到韓君正會是這種反應,他面對千軍萬馬尚不變色,聽到這名字卻表現如此激動,看來其中大有文章。
「姚磊,邊防軍第九師都統,姚太傅之子,姚家四世三公,卻沒想到到了這一代竟然出了個賣國賊。」韓君正很快恢復了常態,只是語氣中難掩凜冽。
宋曉也是一滯,她沒想到此人背景如此雄厚,難怪能背著韓君正幹這麼多事,只是聽韓君正所言,此人牽扯的勢力太多,要對付他只能一舉連根拔除,否則後患無窮。
「那他就必須得除掉,而且刻不容緩。」宋曉清冽的杏眸閃過一絲戾氣,這種漢奸賣國賊死一百次都難贖其罪。
「姚家樹大根深,又掌管第九師,若要除掉他,必定會引起朝野震動,軍中發生巨大變故,難保大溯軍不會乘機攻來。」韓君正說出疑慮,而且他也不能隨便將姚磊掉離前線,來自朝中的壓力還有姚家親信軍隊的阻力都不會小,若此事處理不好,很有很能會造成大混亂,以帝軒的為人,絕不會隔岸觀火。
「那支軍隊已經成了整個天啟的毒瘤,不得不除。剛才我所說的風險便是如此,但若不冒險除掉此人,軍隊之中遲早會被漢奸分崩離析。寒芷關戰役只是一個前奏,若不能及早將他們連根拔除,天啟遲早會被這些人拱手送給大溯。」宋曉言辭鑿鑿,罕譬而喻,相信不用多說,韓君正也會明白其中的利害關係。
兩害相較取其輕,果然,韓君正只思索了片刻,便開口問道:「若除掉第九師也不是不可能,我可以從西疆軍中調派一支輕騎兵,從黑霧山取道鴉谷道,趁夜火襲營寨,騎兵包圍營外,以西疆軍的戰鬥能力,應該能全殲第九師。但為了保險起見,最好是化身大溯散兵游勇。姚磊不會防著身後的敵人,只要一舉成功,我便能應付託辭。」
宋曉點點頭,韓君正的軍事才能她當然不擔心,所向披靡的西疆君是帝國最鋒利的一把鋼刀,以姚磊那種殘軍弱旅,定然一擊便潰。
但她並不滿足於去除一個走狗漢奸,她要的是這件事產生的後續影響,一個能打開全面戰局的契機。
宋曉號稱王牌軍師並不是沒有道理的,她所提出的策略往往能取得連鎖效應,用她的話來說就是「要是只是想取得一戰勝利,要軍情局幹什麼?要參謀處幹什麼?直接丟幾顆炸彈,派幾名特工暗殺完了就了事。」
她開口說道,聲音不大,然而卻有一種讓人傾聽的魔力:「
不必動用軍隊,我需要一支流民軍,用他們將第九師殲滅。這樣一來,朝廷才會震怒,正規軍竟然被一群難民打得片甲不留,他們才會注意到軍隊不堪一擊的戰鬥力,而到時,你便把責任全都歸罪於軍糧上。士兵吃不飽飯,怎麼有力氣打仗。」
她的計謀讓韓君正會心一笑,都是聰明人,不用說得太明白。
一石三鳥之計,既解決了軍糧問題,也剷除了大內奸,而且和西疆軍毫無瓜葛,韓君正自然也不會惹得一身腥。
然而宋曉卻沒想到,此計實質上是一箭四雕。她不懂廟堂之爭,不知道林立黨派之間微妙的關係。若姚磊被流民擊殺,姚太尉必定會面上要求替兒子報仇,到時和他素有間隙的派系便會挖苦諷刺,指責堂堂正規軍竟被衣不蔽體的草寇全殲,更該問責。
兩派若起爭執,其他的各派系自然不會置身事外,到時朝野一亂,從蕭丞相那要來徵糧之權更加容易。
宋曉不知道,但韓君正知道,讓朝中亂上一陣也好,那些什麼都不懂的老頭子才不會沒事找事,對軍事橫插一腳。
韓君正點點頭,心中對宋曉愈加佩服,他也曾懷疑過,一名女子能有何能耐,但通過一番談話,他對她已經刮目相看。她的頭腦,她的眼光,她的謀略,連他自己都甘拜下風。
「還是您考慮周道。那我便派遣一支軍隊混入流民中,煽動他們衝擊營寨。」韓君正接口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