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如此,凌小姐就請等我的好消息吧。」司馬懿別有深意的眼眸淡掃過凌的臉,頷首微笑道,「我先告辭了。」微施一禮,他便揚長而去了。
凌身形依然不動,仍抬頭望著天。
似乎又要下雪了,雲層低得令人窒息。是天氣太悶了麼?有種不能呼吸的壓迫感……
此時,長空已是落日的餘輝,遠遠的輝煌是漆黑暗夜來臨之際的垂死掙扎,凌知道落日後就是漫長的暗夜,是恐懼而冷酷的。暗夜之後呢?她還能重見黎明的來臨麼?
凌抱緊了雙臂,只感到徹骨的寒意正從四面八方襲來,她在光明與黑暗的縫隙裡瑟瑟發抖。
孔明……她喃喃地在心中喚道,此時也只有這個名字能讓她感到些許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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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輛馬車在夜晚經過,馬蹄子掀開夜幕,馬車上的簾子也跟著幌了幾下,微風吹動水面的波光,返起陣陣瀲灩。
凌坐在馬車裡掀開簾子,望著窗外昏暗的光線不停地掠過,直延伸到無窮遠,她的心裡有一絲欣喜,終於離開丞相府了,司馬懿果然信守諾言,助她逃離。
她輕歎一聲,慵懶地斜靠著車壁,睜眼望著坐在對面的司馬懿。兩人都沒開口,氣氛有些詭異。
天色已晚,大街上冷清清的,啼嗒的馬蹄聲和轆轆的車轍聲顯得格外空蕩,就在這時,馬車忽然停了下來,司馬懿睜開雙眼:「發生什麼事了?」
「大,大公子……」車伕顫抖地聲音傳來,凌與司馬懿同時一怔!
「車裡坐著何人?」曹丕冷冷的聲音傳來。
凌一皺眉頭,伸手想掀開簾子跳下車去,司馬懿衝她擺了擺手,示意她留在車上,隨後便跳下馬車。
只見一行侍衛模樣的人攔住了去路,為首的正是曹丕,他筆直地站著,平靜無波的眼眸中,找不出一絲情緒,俊朗的臉亦是一派平和,他淡漠地開口:「司馬先生深夜出城,不知所為何事?」
「呵……」見此陣勢,司馬懿知道事情已經敗露,遂輕笑道,「大公子心知肚明,又何必多此一問呢?」
曹丕瞪了司馬懿一眼,快步越過他,一把將馬車的簾子掀起。
凌安靜地坐在車內,面上沒有一絲驚恐,眼眸一眨不眨地與他對視著。
她是他的妹子,是他的手足至親,也是他所牽掛、愛慕的女子……即使無法得到她,他也不想如此狠絕地毀掉她的一生……
曹丕仍然沉默著,而他的內心卻像洶湧澎湃的大海,波濤翻滾,風疾浪嘯,他陷入了兩難的境地,無論做出何種決定,這都是一場刻骨銘心的痛苦。
良久,曹丕放下簾子,轉頭對司馬懿說道:「將她安全地送出城去……」
車外的司馬懿與車內的凌都是一驚,司馬懿率先醒悟過來,他朝曹丕深施一禮:「多謝大公子。」說罷,他便回身上了馬車。
「凌,保重……」曹丕站在車窗邊,低低地說道。
「子桓,謝謝你……」凌輕喃道,垂下了頭。
「駕!」車伕一聲吆喝,駿馬立時撒開四蹄,急速奔跑起來。
此次一別,恐怕就沒有再見之日了……凌,走得越遠越好,永遠不要再回來了……曹丕怔怔地望著馬車漸漸遠去,直至完全消失在他的視線中。
「大公子……」一旁的侍衛見曹丕放走了凌,遂擔心地說道,「丞相那裡……」
「你們放心,此事由我一人頂著。」曹丕長歎一聲,「我自會回去請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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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好大的膽子!竟然合謀將凌放走!」曹操一臉猙獰鐵青地怒瞪著跪在面前的三人。今晚曹植來與他對飲,分明是想將他灌醉,一覺醒來,凌已不知去向,「先是子建將我困住,然後仲達趁機將凌帶走,最後連子桓都不顧我的命令而將凌放走!」
「我們知罪,願意受罰。」三人知道在曹操盛怒的情況下,說什麼都沒用,遂伏地認罪。
「來人!」曹操此時無暇顧及他們,只一招手,立時有侍衛跑進來跪地聽命,「你們立即挑選上等的好馬,去追尋凌的下落,無論如何都要將她追回來!」
「是!」侍衛立即領命去了。
「父親,放凌走吧!」曹植見曹操仍不罷手,遂冒險勸慰道,「她恢復了記憶,已不可能留在這裡。」
「你知道什麼?!倘若我此時不將凌追回,她必死無疑!」曹操怒沖腦門、火燃雙眼,「我早在成都安排了人手,一來是盯著諸葛孔明,另外就是預防今日的事發生,只要凌出現在成都,必有弓箭手將她射殺!」
「父親!」「丞相!」三人大驚,齊喚道,「您為何一定要致凌於死地呢?」
「我曾說過,我寧願親手毀了凌,也絕不讓她再回到諸葛孔明的身邊!」曹操微垂首,聽似平靜,實是深沉到讓人毛骨悚然的聲音,「鶯兒,凌果然是你的女兒,她真是你的好女兒……」
想到悲憤處,曹操倏地一伸手,暴怒地掀翻面前的桌案,頓時發出巨大的聲響,茶壺、茶杯乒乒乓乓地掉落一地,他仍不解恨,毫無風度地衝著天大吼:「來鶯兒,你睜眼看看,這就是你的好女兒,和你一個模樣,至死都不願留在我的身邊!哈!哈!哈……」他邊狂笑著,邊往外走去。
而曹丕三人則是心急如焚,此時都只顧著擔心凌的安危,並未意識到曹操的話裡似乎別有玄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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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馬奔駛在通往成都的大路上,路旁的景色漸漸在視野裡後退,換為一種開闊的景象,讓人心胸為之也為之開朗。
遠遠地便望見成都的大衙了,凌心中的大石終於落了地。
而隱伏於暗處的射手,遠遠望見一匹馬馱著一個少年,正急奔向成都大衙時,手上的箭已在弦上。
隨著凌的馬越奔越近,射手的嘴角揚起笑容,瞇起眼,手一鬆,利箭便又快又狠又準,如流星飛濺,直貫向凌的後心!
凌正飛馳著,忽聽似有利箭破空劃過的虛聲,立時心生警兆,急急地在馬上變換了姿勢,卻只能險險地避開要害,利箭仍射穿了右肩。箭直刺入肉的沉悶聲,骨頭清脆的斷裂聲響,鮮血泊泊地淌出來……
一陣劇痛襲來,凌捉緊韁繩,低伏在馬背上,唯恐一不小心便被受驚的馬給甩下地去,可惜,暗處的射手並沒有放過她,再次張弓搭箭,射出致命的一箭!
凌只感到心臟傳來撕裂般的疼痛,飛馳而來的利箭靠衝擊和旋轉將皮膚、筋肉撕裂,最後鋒利的箭尖牢牢地鑲在肉體上,強烈的痛苦讓她再也無力抓住韁繩。
而馬匹被突如其來的變故嚇得昂首嘶鳴,凌立時就像破布偶般被甩離馬背,隨風飛了出去,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凌側躺在地上,猶如躺倒在一片淋漓醇厚的芬芳血液中,鮮血從身上、口中流出,霎時染紅了身下的土地,鮮紅得就像盛開了朵朵紅蓮,觸目驚心。
為什麼?她只差一步就可以回到孔明身邊了……為什麼卻要在這時取走她的性命,不,不,她不能死,不能死在這裡……
「凌弟!」驚慌喧嚷的人聲中,似乎夾雜著熟悉的叫喚聲。
「子,子龍哥……」凌微睜著眼,朦朧的視線中,只見到趙雲正從大衙裡狂奔而出,他顫抖著輕扶住她,看向她的神情是哀傷而駭然!
「帶我去見,見,孔明……」凌細如蚊嚶地說道,「快,快……」
「好,我這就帶你去見軍師……」趙雲強自鎮定,剛想把她抱起,迅即,另一個更強的力量將凌扶住,接著她的身體被打橫抱起。
「凌兒……我在這,在這!」熟悉的清朗嗓音傳來,眼前出現一張俊美的面龐,他的神情嚴正又悲怒。
「孔明……」凌勉強露出一絲微笑,伸出手想去撫孔明的臉頰,卻一點力氣都施不上,她微張的唇,似難以訴說錐心的痛楚,瞇合的琥珀之瞳,流露出對他無限的依戀。
她感到眼前漸漸模糊,四周變得越來越暗,而肉體上的疼痛漸漸感覺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