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明……她好想立刻就回到他的身邊……可惜,已不太可能了……凌懷的最後一絲希望,也被黑暗吞噬了……
「凌!」曹植一驚,連忙上前接住凌下墜的身軀,將她抱起,「父親,你方才給凌喝的是什麼?」
「醉心散。」曹操上前一步,看著已經昏迷的凌。
「醉心散?」曹丕聞言一愕,「這藥會蠶食人的記憶,由最近發生的事情,直至少年、幼童時的記憶也能逐漸消除,父親為何要給凌服此藥?」
「要我將女兒交給諸葛孔明,我做不到!」曹操眸中冷光掠過,神情中的那抹狠心決絕的厲色怔住了曹植與曹丕。
曹操伸手輕撫著凌的臉頰,沉聲道:「我寧願親手毀了凌,也絕不會讓她再回到諸葛孔明的身邊!」
*************************************
「凌兒,凌兒,凌兒……」沉厚而悠遠的嗓音,輕柔的呼喚著。
誰?是誰?是誰在呼喚她?
不要打擾她,她還不想醒來。
眼前緩緩浮現出這樣的場面:烽火連天的戰亂,瀰漫四周的硝煙……
那是她兒時的記憶麼?不,在她的記憶中,沒有這樣的影像。
這到底是什麼?這淒楚的記憶究竟是誰的?
在紛亂中,似乎有個人在望著她,用他那深情而哀傷的眼神,遙望著她。
不,請不要這樣望著她。
他的雙眸如水晶般透明,又如寒潭般深邃。
他的眼神,為何如此熟悉?如此地令她心悸?
意識不斷地遊走,心搖曳不已,凌已分不清什麼是真實的,什麼又是虛幻的……
好痛苦……為何她什麼也看不清,什麼也記不起來了……
這時耳邊卻有人低沉地喃喃道:「為何要掙扎呢?為何要記得其他人呢?你只需知道,你是我曹孟德的女兒,是我的女兒……」
溫暖、低沉、卻又奇異的嗓音,緩緩說著,猶如蠱惑一般,這是凌此時唯一能聽見的聲音。
「父,父親……」凌睜開無助的眼眸,眼前模糊一片。
「是……」感覺他正伸手輕撫著她的發,那手很溫柔,很溫暖,「凌,我是你的父親啊……」
是麼?是這樣麼?那她便可安心了,她並不是被人拋棄的孤兒,她有家,有父親……她終於可以遠離這永無休止的爭鬥,不用再獨自承擔這無邊無際的黑暗,可以從那樣悲滄慘絕的眼神中逃開了……
凌慢慢閉上雙眼,再次陷入昏迷中,此時過往的所有一切,皆化成飛揚閃爍的光影,在細細綿長的呼吸吐吶間,在淒清的晚風中片片逝去……
*********************************
冬至時節,大雪紛飛,梅香醉人。
今年梅花盛開,奇香襲人,將整個花園裝點得雪白一片,引得有心人聞香而至。
梅林裡清香氤氳,梅影倒垂於湖光水影中,相映成趣。偶爾有微風襲來,花瓣便紛紛落於湖內,時間一長,竟惹得湖水也梅香撲鼻。取以煮茗,其味甘冽清爽,沁人心脾。
一個白色錦袍的年輕男子正端坐在琴前,他雙指撥動,天籟之音立即流瀉而出。而一旁的石欄上,側坐著一位身著淡青色長袍的人兒,她柔和清麗的臉上堆滿深思,琥珀色的眸子遙望著天空,顯得有些憂鬱。
「看,三公子和凌公子在梅亭那裡呢。」在庭院中清掃落葉的兩個新來的婢女,正不顧身份地對坐在亭中的曹植與凌指指點點。
「三公子仍是那麼英俊挺拔……」穿黃衫的婢女臉上儘是陶醉之色。
另一個穿紅衫的婢女不以為然:「我覺得凌公子比較俊俏。」
「凌公子啊,我聽說他是丞相的私生子……」黃衫婢女側頭思索著,「他雖然長得是俊秀聰慧的樣子,卻好像是個傻子……」
「噓!」紅衫婢女急忙打斷她的話,「你不要命了!這話可不能亂說!」
「是,是,我不說就是了!」黃衫婢女吐了吐舌頭,「雖說凌公子也十分清秀,但我還是比較喜歡三公子……啊……」她正說著,亭中的凌似乎聽見了她們的談話,微偏過頭,褐瞳淡掃了她們一眼。
「啊,他的眼睛好漂亮……」黃衫婢女立刻羞紅了臉。
紅衫婢女不屑地道:「方纔也不知是誰說比較喜歡三公子,如今又這麼迷戀凌公子……」
「我哪裡有……」黃衫婢女紅著臉,邊推搪著,邊往院外走去。
「分明就有。」紅衫婢女也緊緊跟上,兩人漸漸去遠了。
「凌……」見凌心不在焉,曹植停止撫琴,來到她身前,「你在想什麼?」
「沒有什麼……」凌虛應了一聲,沒有回頭,仍是看著天空。
望著如此死寂沉沉的凌,曹植真的有些心痛,自從她醒來後,果然記不起從前的一切,眼眸中一片茫然,對週遭的一切甚至有些恐懼,說話做事總是小心翼翼、戰戰兢兢,再也不是他所熟悉的那個對凡事都無畏無懼的凌了……
「凌,你還記得麼?」曹植仍不死心,繼續誘導道,「你曾躲在前面那假山石後偷聽父親與程昱的對話,隨後我便在你身後出現,還將你嚇了一跳,我們兩人便是如此熟識的,你還記得麼?」
「有麼?我記不起了……」凌失神的眸子望著曹植,「子建,我不是你的姊姊麼?為何熟識是如此的怪異?」
「凌……」曹植心中充滿苦澀,他與她曾經在此相知相遇,那時他們是那般心意相通,而今仍是在梅花盛開寒意蕭瑟的季節裡,卻物是人非……
一陣寒風刮過,彷彿為了與這寒意徹骨的天氣對抗,花開滿枝、傲然挺立的梅樹,隨著寒風與大雪,落下了滿天美麗的花雨,粉的、雪白的,就這麼在半空中交纏、飄舞……
「啊……」凌輕喚一聲,走出亭子,輕盈地踏上了潔白的雪地,漫天的花瓣慢慢灑落在她因驚喜而仰起的臉上。
「好美啊……」因這一場突如其來的梅花雨,凌終於像卸了防似的展露她原來的少女天真,原本毫無表情的美麗臉龐此刻漾開淡淡的笑意。她張開了雙臂迎接落下的花雨,在漫天飛舞的花與雪中雀躍著,不停地轉著圈圈……
對,如此空靈的才是凌啊!曹植雙手環胸,望著難得展露笑顏的凌。
凌平時看來有些呆楞,但是她原本的性格還是會在某時顯露出來,雖想不起從前的事,但有些習慣卻改不了。例如,她雖身為女子,卻不愛穿著女裝,更不會梳裝打扮。於是便整日著一襲儒生袍,做男子裝扮。
而凌對兵法戰術,五行八卦,天文地理這些也很有興趣,閒來無事便向他討教,他也欣然相授。大約是她曾經熟識過,一點即通,學得很快。
在梅香撲鼻的林中深處,沿著長長圍牆走著的兩個人影,原本正要踏出院門,可走在前頭那抹高大偉岸的影子,卻因為注意到方纔那一陣雪下的騷動,這才按步一停,接著便發現正在院中央舞花的凌。
是她……曹丕深沉陰暗的黑眸微瞇,原本陰鬱的心情因為難得的訝異而產生一絲異動。
身後的司馬懿也沒言語,兩人遂怔怔地站在牆角下看著凌。
而凌渾然不知自己的一舉一動正落入旁人幽深的注目中,這時隨著寒風慢慢停歇,漸漸只剩雪花片片時,她也慢慢收拾了激動的心情,緩緩站定。
她仰起頭看著上方的梅花樹,精光流盼的褐瞳中卻現出一層迷濛的水霧,彷彿知道自己正從夢幻的雲端落回現實的人間。
「我讓你去查探的事情,有結果了麼?」許久,曹丕抬腿往院外走去,邊走邊開口問道。
「有了。我尋訪到跟隨丞相多年的福伯,他證實,當年,丞相十分寵愛一個叫來鶯兒的歌舞名伶。」司馬懿不疾不徐地說道,「而當年,來鶯兒確實為丞相誕下一名女嬰,而後不知是何緣故,她便抱著那名嬰孩,逃離了丞相身邊,最終不知去向。」
「而後?」曹丕沒有回頭,但卻停下了腳步。
「據當年照顧女嬰的奶娘所說,那嬰孩的眼眸是清澈的琥珀色,和丞相如出一轍。她的左耳後確有一顆鮮紅的痔,丞相十分疼愛她,在那女嬰滿月時還將征戰時從敵方手裡奪來的異寶——一枚銀戒,贈於她。」司馬懿眼神驀地一爍,「丞相確實為那女嬰取名為『凌』,且依年歲推算,當年的女嬰若還活著,如今應該是有凌這麼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