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齊銳是個天才。
他出生那一年,有一個四處雲遊的大師正好經過他們家,直言此子他日必有大成,江父江母自然大喜,大師的預言很快就傳遍了江齊銳所在的鎮上,一開始,大部分對此是持懷疑態度的。
但是沒過幾年,年幼的江齊銳很快展露了他的天分,徹底坐實了天才這一稱號。
三歲熟讀四書五經,五歲成詩,七歲能文,十歲中舉,本來十二歲那年就可以上京趕考了,可惜江父江母因為擔心他,硬是拖了三年,於是十五歲那一年,初初長成的江齊銳少年懷著對未來的憧憬進了京。
他覺得自己可以中狀元,他家鄉的人也這麼認為。
但是沒過多久,江父江母沒得到江齊銳高中狀元的消息,卻得到他們的寶貝兒子睡了京城瓊花樓的花魁因嫖資沒付夠而被打了一頓的消息!
晴天霹靂!
誰也沒想到,性格沉穩溫潤的江小少年竟然是個風流的主!
江父江母自覺丟人,本來準備派人去京城將兒子贖回來,豈料江齊銳也覺丟人,將爹娘派的人打發的,還撂了狠話,一日不高中,一日不還鄉,怎奈這一年的科舉已經被他耽誤了,他必須再等三年。
等三年就等三年吧!關鍵是盤纏用完了,怎麼辦呢?
江齊銳在思考良久之後,想到了自認為絕佳的法子。
畫春宮圖!
想他一手絕妙的丹青,畫起人物來最是惟妙惟肖,畫出來的春宮自然也是纖毫畢露,沒過多久,他的畫作就得到了京城達官貴人的追捧。
好在江小少年還知道廉恥,用的是筆名,世人也不知這畫是出自他的手,他靠著這手絕技,在京中活的甚滋潤。
三年以後,他果然不負眾望,高中狀元,從此聲名鵲起。
十八歲的江齊銳躊躇滿志,為即將踏上人生的另一個征途而興奮不已。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他悲催的人生才剛剛開始。
殿試非常順利,當今聖上顯然非常欣賞他,當即封他為狀元不說,殿試結束後,陛下就將他請到御花園促膝長談。
酒過三巡,陛下表示,聽說他的丹青乃一絕,想見識見識,江齊銳二話不說,當即作山水畫一幅。
彼時二十三歲的陛下意味深長的看了該畫作良久,微微一笑:「卿這幅畫,風格甚像一位名家啊!」
江齊銳自然拱手請教。
葉雲天手持折扇勾唇一笑:「朕以為,此畫甚像蘭陵一笑的風格,卿覺得呢?」
江齊銳當場石化。
因為蘭陵一笑是他的筆名,他所有春宮圖作上的署名都是蘭陵一笑。
江齊銳撲通一聲跪下,如此如此這般這般的解釋一番,冷汗涔涔面如死灰,良久,方聽到頭頂上輕飄飄的傳來一句話:「蘭陵一笑的畫作,目前市場上的最低報價是三百兩銀子,唉!朕買不起,買不起啊!」
江齊銳這時若再不知道陛下的目的他就可以回家洗洗睡了,當即抱拳,承諾三天內為陛下送十幅畫來。
葉雲天滿意一笑,立刻封他為翰林學士,並贈給他一棟宅子。
江齊銳內心在滴血。
他固然想得到陛下的賞識,但是絕不想陛下賞識他只是因為他春宮圖畫的好啊!
本來以為他往後的人生將不得不與春宮圖相伴,三日後他將春宮圖呈上時,陛下竟然當他的面展開。
他汗如雨下,陛下不是要和他同賞春宮吧?
葉雲天臉色沒有絲毫的變化,他笑著睨了一眼面色難看的江齊銳,挑眉道:「愛卿的春宮果然精細。」
他張了張嘴,最後勉強開口:「陛下謬讚。」
葉雲天放下畫卷,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朕以為,能作出這樣的畫作來的人,定然是懂得怎樣抓住人心的。」
江齊銳神色一凜,斂容道:「臣自歎不如!」
葉雲天爽朗大笑一聲:「不愧是江齊銳,你沒讓朕失望。」
江齊銳這個時候才意識到,陛下早就摸清了他的底細了,所作的一切不過是對他的考驗罷了。
同時他還意識到,當今聖上確實是個深不可測的人物,冷靜睿智,知人善用,權術了得。
在得到陛下的信任之後,他兢兢業業,絲毫不敢放鬆,於春宮一事上再也不敢碰,沒過多久,京城就傳言他已封筆,他確實是封筆了沒錯,但是那幾幅據說是他的封筆之作的春宮圖是哪裡來的?而且還賣到了一幅千兩的價格?而在他有幸見到了這幾幅他的封筆之作之後,他就完全明白了。
轉眼就利用他賺了萬兩銀子,陛下,你贏了。
在和陛下鬥智鬥勇的過程中,他心力交瘁,而陛下則樂在其中並且樂此不疲,就這樣,很多原本棘手的問題竟然輕輕鬆鬆就解決了,這一晃,就是三年,而在短短三年的時間裡,他從一個小小的翰林成為大胤最年輕的丞相。
人生中充滿了很多讓人難以想像的事,譬如沒有多少人知道驚才絕艷丰神朗朗的丞相大人曾畫春宮聊以為生,而一向冷靜自持的皇帝陛下也會有失控的時候。
江齊銳考中狀元時,原丞相慕大人已死,宸妃已離宮,他並不知道有宸妃的存在,所以當他無意間看到陛下痛苦傷感的模樣時,嚇得心臟差點停止了跳動。
後來他才知道,原來一向以英明神武的皇帝陛下也會為情所困。
很好,很好,他承認那一瞬間他很陰暗的幸災樂禍了一下。
然而沒過多久,他就後悔了。
做了虧心事是要遭報應的,夜路走多了是會撞到鬼的。
以混跡青樓為樂,一向風流的丞相大人心動了。
畢竟是丞相大人,連喜歡一個姑娘都不走尋常路。
他喜歡上了一個已婚的女子。
該女子還是當朝大將軍的妻子。
媽媽咪呀要不要這麼狗血!丞相大人什麼樣的女人沒見過,怎麼就戀上了柳可卉呢?
江齊銳也在痛苦的思考這個問題。
然而在瞭解柳可卉和慕青瑋之間的那些事後,他反而更為這個女子心痛。
這樣一個敢愛敢恨的女子,是應該得到珍惜的,怎奈將軍大人的心不知落在了何處,總之對柳可卉看也不看一眼。
因此他很看不上慕將軍,總覺得他不男人。
然而儘管為柳可卉抱不平,他也沒有任何立場管這個事,更不敢告訴柳可卉他的心意。
再後來,朝政繁忙,他就漸漸的把這份感情深埋於心底,繼續做他風流倜儻的丞相大人。
直到叛軍起兵,直到慕將軍奔赴戰場,直到慕將軍戰死沙場。
慕青瑋的喪儀是他主持的,那個時候,他第一次見到柳可卉傷心不能自持的模樣。
作為未亡人,她得到了所有人的同情和敬仰,然而他卻聽見那個女子口中的喃喃。
「我真的錯了嗎?真的錯了嗎?」
女子最大的悲哀莫過於癡心錯付,而她,明知是錯付還是不肯放棄,總以為自己還有機會。
而如今,他連這樣的機會都不給她了。
江齊銳看到她茫然的樣子,第一次想不管不顧的將她摟在懷裡。
然而他什麼都沒有做。
安慰她的是宸妃,慕將軍的妹妹。
她輕聲說:「柳姐姐,你沒有錯,因為你一直跟著自己的心在走,哥哥不懂得珍惜你,總有懂得珍惜你的人。」
江齊銳在心裡說,是的,你回頭看看,我就在你身後。
然而沒過多久,就傳來柳可卉誓要為慕將軍守節的消息。
江齊銳想一頭撞死!
為什麼要這麼決絕,非要斷絕自己的全部後路?慕青瑋到底有什麼好,值得她這樣?
他該慶幸自己陷的還不深,傷情一把也就過去了,只是夜深人靜之時,心裡的某個角落還是會隱隱抽痛。
最讓他無法釋懷的,是自己甚至連表露心跡的機會也沒有。
而他在傷情的同時,陛下卻早已抱得美人歸,春風得意,笑意盈然。
他除了捂胸口歎氣,別無他法,而陛下則非常體貼的給他安排一大堆事情,美其名曰,療情傷。
他就是個勞碌的命!忙的連老婆都娶不上啊!
他不僅要操心國家大事,還要操心宮廷內務,這一切只是因為陛下忙著和美人溫存,把所有的事情都推給了他。
到後來,小太子的教育問題也落在了他的身上。
好機會啊!他摩拳擦掌,苦口婆心的教育太子殿下,勤政的皇帝才是好皇帝,親歷親為方能掌控所有的事。
太子殿下看了他一眼,露齒一笑:「父皇說,作為帝王,最重要的是一點是知人善用,本殿覺得父皇說的很多,大人覺得呢?」
彷彿當頭棒喝,江齊銳終於明白,自己這一輩子算是栽在這一家人手裡了。
他滿含熱淚:「殿下果然聰慧。」
他毫不懷疑他將成為大胤歷史上第一個過勞死的丞相。
陛下,你徹底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