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醫生推了推眼鏡,本想不回答,卻見敖天鈞突然冷了眼色,那鷹隼一樣銳利的光芒引得他不由自主有點結巴;「是這樣的。俞小姐的傷口才剛復原,她原來的燒傷程度很深,新生的皮膚極為嬌嫩,所以得小心防護,不能大力觸碰傷口,平時還得防止皮膚生長過度,要扎彈性繃帶,防止疤痕增生。」
眼見敖天鈞的臉色烏雲蔽月,咳了兩聲:「俞小姐本來的就傷得很重,硫酸潑身不是開玩笑的。幸好傷的面積並不大。但是,那雖然是一小塊傷口,也得好好處理。」
這邊林醫生在滔滔不絕,那邊敖天鈞的臉色越來越難看。他低頭,見俞秋影倔強的咬著唇角,眼睛放空,望著窗外。他歎了口氣:「為什麼不說?嗯?」
「哼,說了你就會聽嗎?敖天鈞,你為了達到目的,什麼時候會想過,別人會不會痛,別人會不會因此而受傷?你這一生,只想著自己,只為了自己,在你身邊的即使是最親近的人,都如草芥一樣。」
「小影……」他又歎氣,想扶她,她卻甩開他對手,一個人面色蒼白的向外走。敖天鈞想要快步跟上,卻聽得林醫生在後面喊:「俞小姐……」
「什麼事?」他回過頭來。
「是這樣的,你讓俞小姐下星期記得回來複查拍片。」
「為什麼要拍片?」
「她剛才的關節脫位了,雖然復位成功,但是也得拍片看看復位的生長情況。」
「好的。」他加快了腳步,心尖絞成了一團。只是和Davie拉扯了她一下而已,就弄得她滿身是傷?
這女人,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嬌嫩?
還是像她說的,在我身邊的即使是最親近的人,我都只當她如草芥?
他飛快的衝上去,也許他應該牽著她的手,幫她遮住那凜冽的寒風,他更應該把她擁抱。
外面下著雨,潮濕的醫院草坪,敖天鈞打著傘衝了上去。俞秋影卻突然拉著他,轉到一棵高高的樹後,還把他的傘扯下來,擋住了大半個身子。
敖天鈞冷眼瞥過,只見Davie的身影正從門診大廳急趕而過。
「你在躲他。」敖天鈞的心裡有一絲難言的喜悅。
「是的,我在躲他。」俞秋影從傘子的側邊偷看著那一個焦急尋找的人影。拿起響得一塌糊塗的電話,微帶歡笑的道:「Davie,我剛從醫院回家了。沒什麼事,林醫生說,再拿一點抗疤痕的藥就行了。」
……
「嗯,沒事。剛才沒傷到傷口。」
「我會小心,會很注意的。」雨水好像灑到了她的臉,她顯得有點哽咽:「啊,是下雨的聲音。你放心回去吧。到了那邊,不能看別的女人,不能不想我呵……」
俞秋影放下電話,目睹著Davie坐上汽車離開。她緊張的表情放鬆,眼裡盈盈的包了一汪淚。
敖天鈞的心堵得很,她和楊果一樣,那雙眼睛裡的水霧能讓鐵石心腸的人,心思都綿軟:「你啊……就那麼怕他知道你的情況嗎?」
「是的。他如果知道我傷口反覆,就會放棄回美國。我已經欠他很多了,所以,不能再欠了。」她低著頭,望見滴答的雨在草坪上濺起大小不一的水珠:「我從前……」她直視著敖天鈞,他的臉沒有在茶座時的猙獰可怖,不像平時那般冷酷,相反,極平和,甚至在眼底翻著淡淡的憐惜。
可是,她知道,他的溫情只是表像而已。他已經用那不多的難得一見的溫情來俘虜囚禁了她的大半生,所以,不應再相信,不應再奢望了。
敖天鈞,色、欲、貪、嗔、癡,這一切,都是源於心底無休止的貪念吧!我從前對你,實在是癡心妄想了。你的一切我已經貪戀太久了,所以,不能再貪再戀了。
她望見遠遠開走的汽車,轉身離開敖天鈞的黑傘,離開那顆高樹的遮擋,走進了風雨。
敖天鈞莫名其妙的恐懼,這種恐懼就如他當初面對茫茫大江,呼喚楊果時一樣。如此真切的浮現在他的心海。
他向前衝出,為她撐起傘,她又躲開,他又撐上。如此反覆,當他們走出門診樓外的醫院大門時,兩人都已衣衫盡濕。
他扯了扯她:「夠了,別任性。」
她沒有看他,依舊向著長街孤獨的走去。敖天鈞氣急敗壞的招阿鋒開來車子,阿鋒的車子在身邊停下,跟在俞秋影的身旁,響盡了喇叭,那個人兒卻絲毫未覺,逕直往前行。
雨越下越大,她單薄的衣裳濕透,腰卻挺得筆直。敖天鈞發現自己再也喚不回她,猶如那一天,在5號橋,他耗盡了所有的力氣來呼喚,楊果都不曾回應過他。
從前,他失去了一個人,
如今,他失去了一顆心。
他衝下車,扳過她的臉,把她擁進懷裡,吼著:「你瘋了嗎?這麼大的雨,傷口也淋濕了,你想死嗎?你不可以好好珍惜身體嗎?」
她肩頭隆了隆,冷冷的道:「只要你不跟著我,我就會好好回家。」
「俞秋影?」他發現她在寒冷的風雨下,臉色白得嚇人,青紫的嘴唇抿著,卻是如此的固執。
「敖天鈞,從今天開始,我和你玩命,好嗎?」她咬著牙,從牙縫裡迸出讓他無限心酸的話,一字字一句句:「從今天起,我,俞秋影,隨時以命恭候。」
「你看你,說的什麼話?」他拉她到懷裡,豆大的雨點灑在肩上,如此的痛而冰冷:「傻瓜,別拿自己的身體開玩笑。我們上車,好不好?」
她手掌向著他用力的推,推不開,她便哈哈的笑得癡狂:「敖天鈞,我俞秋影也就只有這一條命,你想一想,你是否玩得起?」
他捧著她的臉,她的語氣,她的表情,與從前全無二致,果果,為什麼我們這一生,只能以命相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