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玉仙拿著包袱忐忑不安的跟著前面那個上尉去探視陳國賢,監獄對小玉仙這樣的女人來說充滿了未知和恐懼,從先前監獄大門緩緩打開的那一刻起,小玉仙覺得自己的心被一種無名的恐懼感緊緊的抓住,心跳在拚命的加快,卻泵不出足夠的血液來供應全身,就像一條乾涸水窪裡的魚。
她幾乎都以為自己不能繼續正常的呼吸,嘴裡發乾發苦,一路上看見的衛兵和崗哨個個都面無表情高大冷酷,如果不是有陳法羅這個一臉滿不在乎男人在身前,如果不是看到陳法羅鼓勵的眼神,如果她不是一直偷偷牽著陳法羅的衣角,剛才進來的路上他她或許早已經休克暈倒過去。
小玉仙作為怡香院的領家本不是沒見過世面的女人,但這些天的四處奔波和不斷受挫受辱,使得小玉仙再一次深深切切的體會到這個世道的殘酷和無情,那些曾經鶯歌燕舞中拍著胸脯說要罩著自己有事儘管去找他們的男人們,事到臨頭找過去要麼托詞不見,要麼胡亂找個理由打發她,更有甚者拍著胸脯摸著她的小手信誓旦旦說沒問題,只要這邊大洋準備好送上去,那邊分分鐘就能放出來,沒想到七八千大洋花出去連個響都聽不到,再去找連門都不讓進了。
這世界當真如此絕望和悲哀?最後好不容易找到外交部一個處長,對方算是透了底,這事現在已經變成中英兩國間的外交事件,什麼陸軍部衛戍司令部交通部全他媽扯蛋,跟老外交涉只有靠外交部和顧總長。
小玉仙孤注一擲的拚命籌對方開價的兩萬大洋,如果當時那人說兩萬大洋能放出來那麼她會覺得對方一定是在騙她,可對方說兩萬大洋也不可能放出來,只能保著在正式上法庭之前好好活著不受罪,能安排讓她悄悄去見上一面,至於上了法庭是殺頭坐牢還是充軍這個沒人現在就打包票。
對方說連顧總長都打不了包票。因為最後取決於外交部跟洋人的交涉結果,取決於那個受傷的英國人最後是死是活!對方要是在醫院裡沒醒過來或者掛掉了,你男人能不能保住命可就懸了。
當一個人為一件事拚命奔波不斷折騰的時候,到後來往往會漸漸模糊了當初自己為什麼要這樣去做,注意力會只放在怎麼做才能度過眼前的難關上,一個又一個的挫折和障礙會使得人心漸漸恍惚而失去清醒和判斷力,小玉仙也曾不止一次的問自己,那個在牢裡的男人值得她這麼付出麼?
俗話說婊子無情戲子無義,小玉仙姿色出眾風塵出身,雖然找一個好男人是每一個姑娘心中的夢想,可有多少好男人是能從流連煙花之地的男人裡找出來的?陳國賢認識小玉仙的時候純屬湊巧,一次夜間胡同裡的英雄救美,接著認識交往,揮金如土,接著是贖身,接著是替她買下了怡香院讓她當領家經營。
雖然後來怡香院的收入絕大部分都被這個男人拿去在外頭養情人和姨太太,雖然後來知道這個男人家裡有老婆,但小玉仙這個人就是這樣,以前沒有一個男人在黑暗的胡同裡救過她,以前也沒有男人真的替她贖身還給她置辦了自己最擅長的產業,以前沒有一個男人曾為她付出到這種程度,所以小玉仙被深深打動了,所以小玉仙死心塌地的讓自己要對這個男人好……
陳國賢是個什麼樣的男人小玉仙已經有點恍惚了……這個男人最近一年除了來拿錢根本就沒來過,也沒留宿過,只有自己還把他當做自己的男人,謝三打聽到這廝在外頭養了不止一房姨太太,小玉仙只是告訴自己,現在的一切都是他給的,那麼,大不了為了救他全部還給他,那就兩清了,知恩一定要報恩,這是她最原始的想法。
至於找一個好男人,既然這一個不是,那麼還能不能找到所謂的好男人,小玉仙早已不抱任何希望。直到遇見了這個一臉斯文一臉痞相的陳法羅,當早上她拖著疲憊的步伐和絕望的心情回到怡香院的時候,正好看到陳法羅在欺負謝三,謝三雖然吃喝嫖賭不成器瘦猴一個,但總是自己的表弟,這些年在怡香院當個大茶壺還算稱職用心,人也還沒壞到骨子裡去,所以她衝了進去!所以她吼著沒壹萬大洋不賣想讓那個眼鏡斯文痞子男趕緊滾蛋!
後來事情的發展則完全超出了小玉仙的控制,先是被陳法羅繞來繞去忽悠得壹萬大洋把宅子賣了,連帶自己都歸了陳法羅,接著又繞來繞去被忽悠的拱手奉上了兩萬大洋給對方,只因為陳法羅說他就住在外交總長家裡能幫她疏通搞定,保她男人一不受罪二不會死,最多坐幾年牢。
那一刻陳法羅說的煞有其事一臉真誠臉上散發出神聖的光就向救苦救難的活菩薩一樣,那個一臉憨厚的車伕祥子也在邊上幫腔證明是從顧總長家的胡同口拉上的陳法羅,自己鬼使神差不知怎的就信了對方,於是讓陳法羅帶著壹萬大洋來,拿著壹萬大洋走,空手套白狼,宅子、女子和票子都歸了他了……
如果不是祥子趕回來的及時,小玉仙很可能已經一縷白綾把自己掛在了怡香院的樑上,之前外交總長家的管家客氣而冷淡的否定回答,讓她眼前發黑腿軟的幾乎都站不住,怎麼能沒有陳法羅這個人呢,這廝蠱惑自己時眼鏡後的那明亮銳利的眼神給人一種超可信賴的真誠感,難道這年頭連帶著眼鏡的帥哥都淪落成江湖騙子了?
一個柔腸百結魂不守舍的下午不知是怎麼熬過來的,如果不是聽了祥子轉述的陳法羅的話,如果不是祥子說的救助那對母女的故事,小玉仙知道自己一定受不住那個下午的煎熬,一個下午她唯一的期盼就是那個斯文男子不要是個騙子,千萬不要!不要從此就消失,千萬不要!她甚至都已經不在乎陳法羅最後是不是能做到答應她的事,只要他不是一個騙子,只要他能再次帶著一臉壞壞的痞笑出現在她的面前,她就可以接受可以滿足……
不知道多少次的期盼,電話鈴聲終於清脆的響起,當那個只聽過一次就讓人永生難忘的清脆而略帶磁性男聲在耳邊聽筒裡響起,這是怎樣的一種釋然和輕快,她覺得自己像魚從乾涸的池塘游入了大海,渾身上下每一個毛孔都伸展都在舒張都在享受水中的氧和芬芳。
的一切對小玉仙來說就像在夢裡,沒多久一輛豪華的小汽車出現在了胡同裡,陳法羅下車輕車熟路的替她開車門,扶她上車,自己也跟著坐進後座,再然後一切都顯得不可思議,監獄的那個上尉檢查證件後居然畢恭畢敬的稱他為陳特派員,那個替他們開車的沉默男人居然是外交部的什麼司長,自己男人的這檔子「英人被傷事件」居然由陳法羅這個不知道哪掉下來的外交部調查本部特派員負責調查,那個看上去很厲害的司長只是個副手,太多不可思議的事情在陳法羅和他周圍發生,她甚至有點自卑的怯於正視這個大大咧咧毫不在乎的男人。
但陸軍監獄環境的那種陰森和威壓又使得她心如鹿撞,還好可以牽著他的衣角,還好有他不經意看過來的鼓勵的眼神。
原來外交部什麼特派員可以這麼威風,幾句話揮揮手那個上尉安排好了一切領著自己去探視牢裡的男人,小玉仙忐忑不安的拿著包袱跟在那個上尉後面,那個姓吳的上尉對自己也很客氣,嗯,他一定是看陳法羅的面子,以為自己是陳法羅的女人才會這麼客氣,想到這裡小玉仙心情複雜柔腸百結,她覺得似乎這是一種對陳國賢的背叛,雖然這個男人估計早就沒把自己當他的女人,而只是玩膩了之後的賺錢工具而已,要不然怎麼會外頭養著那麼多女人,這邊除了拿錢的時候其他時間根本不來?
小玉仙跟著上尉進了一間小小的探視室,中間是兩道隔離鐵欄杆,兩邊各有一把椅子,對面就坐著她為之奔走了一個禮拜為之賣宅子賣姑娘甚至連自己都賣了的男人,陳國賢也就四十不到的年紀,光腦袋上纏著污穢的繃帶,一身軍裝血跡斑斑破爛不堪,領章和肩章居然已經給扒掉了,鬍子滿臉眼神透著一臉絕望,手上腳上居然還都帶著沉重的鐐銬。小玉仙幾乎認不出這個男人來,這個傷痕纍纍狼狽不堪的男人就是曾經在夜色下的胡同裡救過她的飛揚跋扈的英雄麼?
「玉仙!是你?!快把我弄出去!」陳國賢看見一身素裝的小玉仙眼神頓時亮了起來,從椅子上猛的站起來撲到隔離欄前雙手緊緊抓住欄杆嘶吼!
「安靜!你們只有三分鐘!請抓緊時間!」上尉轉身對小玉仙道,「包袱先交給我,等下檢查過沒問題會給他送進去的」說著從小玉仙手中接過包裹,走了出去,並帶上了門。
「國賢……你還好麼?」小玉仙手抓著自己這邊的隔離欄,忍不住流淚抽噎起來,是啊,花了多大的代價,才能進來見到這一面,還只給了區區三分鐘的時間。
「玉仙,玉仙!這裡不是人待的地方,我知道他們要弄死我讓我當替罪羊,這地方我一天也待不下去了,玉仙玉仙,看在往日的情分上,請你無論如何想辦法把我弄出去,要不然我一定會發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