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雪節氣過後，滿樹盛開著從天而降的白花，為大地披上了一層薄薄的素衣。
「詩織……」看著半跪在角落蒲團上的神遊女子，我歎了一口氣，走過去關上了窗戶，「別花癡了啦，那傢伙魅力有這麼大麼？」她從那天起就不大對勁了……閒暇時要麼整天對著天空沉思，要麼就笑得莫名其妙……不用說，肯定是愛上什麼人了吧。
思君如流水，何有窮已時。
忽然想起徐千的《室思》，能讓她如此的人，應該只有一個吧？
「夜……」不知何時，詩織已走了過來，只見她滿臉的緋色，一雙眼睛亮晶晶的，「你……你應該，沒有喜歡的人吧？」她問的很是小心翼翼。
「呃？」我一愣，連忙搖頭，「沒有，當然沒有了。」這輩子，我再也不要喜歡上一個人了，好煩的。
「那就好，」她低下頭，「誒……那個……夜忘記了嗎？後來出現的那位大人？」
「……啊，這個……」我無奈的搖頭，「詩織啊，求你別問我啦……」不知道為什麼，每當她這麼問，我都會這樣推脫，為什麼呢？不是，一直都想撮合他們的嗎？
「我覺得那位大人真的很像是……」紗織微微皺眉，「我曾經見過的，晴明大人呢。」她歎了口氣，「可望而不可及也就是這樣了吧……隴月，你是個有福氣的女子。」
我挑眉，很是詫異，「何出此言？」她只是微微笑著，沒有說話。
「喂，我說你們應該知道陰陽寮吧，」我們圍在手爐四周取暖，只聽春晨輕輕開口。
「那可是一個好地方，」彌紗推開了房門，含笑而入，「如今最有名的陰陽寮人員，恐怕就是賀茂家的兩位大人、土御門的安倍大人和蘆屋大人這四人了吧。」
「彌紗姬。」我們紛紛朝她一俯首，「您來了。」
「隨意就好，」她在我旁邊坐了下來，「人們都道那安倍晴明性格無常，京中貴族對他大多是嗤之以鼻，但有事時又必須有求於他，真是勢利啊。不過一直以來，都有不少不論貧富貴賤女子都心儀於他，你們說，世人究竟需要他的什麼？」
「需要他的守護，以及美麗。」我靠在詩織肩上，絲毫沒猶豫，脫口而出，「他已經很好了，至少，他沒有遺棄這個世界。」如果我是他，那我可能會不折手段……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
晴明這個人真的很讓人捉摸不透，他很少主動去幫助什麼人，但是當別人求上門來時，他也從來不拒絕；他無時無刻不在笑，可笑容下藏著什麼誰也不知道……他時而溫柔時而冷酷，對什麼似乎都不上心，這個世界，有什麼是他的牽絆？
不知道，我只能這樣說。
「隴月姬還是很瞭解大人的啊，」彌紗笑著看了我一眼，「不過他似乎總是飄忽不定的，這一陣子在平安京，一會兒又出現在什麼什麼地方掃平妖氛了。」
「彌紗姬也中意晴明大人麼？」亞紀詫異的詢問道，「聽說是個風流俊雅的男人呢。」
「呵呵，」她掩面而笑，「算了吧，我比他年長呢……對他嘛，沒興趣。不過他的確是個優秀的男人呢。」
「彌紗姐姐，」這時候，一個年輕的比丘尼從門外探出了個頭，「比良山有位比丘尼蒞臨我地，可要請她進來？她似乎與您相識呢……是姓賀茂的。」
彌紗跟我不約而同站了起來，彌紗詫異的看了我一眼，我神色訕訕的坐下了，她一笑，隨即向那女孩說道，「是她啊……那就快請她進來吧。」
不一會兒，一個身材瘦削的美貌女子就被那女孩領了過來，呀！真的是雪禰姐。
姐姐自然而然坐到了我與彌紗的中間，她身後跟著一個侍奉的女童，伶俐可愛，約莫十歲左右。
「好久不見了，彌紗。」姐姐淡淡一笑，「雪禰近期可要叨擾一陣了。」
「歡迎，」彌紗微笑，「可惜你沒能趕上法師的葬禮……我們待會兒去拜祭一下吧。」
姐姐點點頭，眉色之間似有些疲憊，「好，可有地方讓我歇息？我累了。」
「去我房間吧，」我壓低聲音，「放心好啦……我有收拾的。」她有些忍俊不禁的笑了，似是想起了我的頑劣，隨即含笑應道，「那就有勞姬君了。」
我連忙起身帶路，她向彌紗一欠身便拉著我翩然而去了。
「姐姐，你怎麼會來這兒？」我們很快就到了房裡， 「那孩子……是式神麼？」我打量著跟著她的那個女童，覺得怎麼看也不像是人類，莫非姐姐也懂陰陽術？
「不錯。因為晴明回了平安京，」她依然溫柔的笑著，「父親大人有些不放心你，傳書於我，恰巧彌紗姬乃是我閨中密友，而法師是我的陰陽術導師，法師圓寂論理我也該來祭祀一番，於是就來了。」
「原來如此。」我絲毫不驚訝，又念起京中的親屬，「姐姐，他們最近可安好？」
「好得很呢，」姐姐微笑，「只是有兩位夫人……新近去世了。父親身體還算好，只是難免偶爾會身子不適……畢竟也年紀不小了，保憲倒是很掛記你。平安京裡事情不少……夜觀星象，恐怕來年應該京裡就會易主了吧。」
「易主？」我忽然明白她的意思，「姐姐的意思是——」她淡淡瞥了我一眼，笑的依然恬靜，只是把一根手指放在唇邊，「十六夜，心照不宣。」她如此道。
她的意思，是指朱雀天皇讓位於胞弟村上天皇這件事麼？這些歷史我大致瞭解一點，因為以前對某個陰陽師很感興趣，因此查閱了不少關於平安王朝的知識。不過，他真的是一個悲劇性的角色啊……他身邊的那個女人，有能耐讓他處處受制。可是，她不是很愛他麼？
「這些事情跟我們關係也不大……理會這些也不過徒增煩憂。」姐姐淺笑，「妹妹，只有遠離愛憎，才能一生無憂啊。神佛俱冷情，人間是多多。不過若非如此，業障，因果輪迴也就不復存在了。」
「那姐姐下輩子，還想做人麼？」
「我寧願做一縷風。」姐姐摟著我， 「夜兒，你當真打算，一輩子不嫁麼？其實這樣也好，真的。」
我搖頭，「不知道。」哥哥曾說過，女人終究是要有個歸宿，可是那個能讓我停留的人啊，你在哪兒？我曾經希望能有一場轟轟烈烈的愛情，但愛情，終究太過淒美。愛一個人，嫁一個人，其實是可以不同的。愛情，因為殘缺，所以美好。
「呵呵……」姐姐微笑，沒說什麼。
用過晚膳，姐姐帶著我來到了彌紗的房裡。
「其實雪禰來這兒，也是因為我的請托。」姐姐對彌紗姬沒有隱瞞，坦然告訴了她我的身份，「寺中僧人數次揚言此中有妖孽作祟，以前過來的遊客們也反映說是夜間偶爾會看見兩個相貌與打扮無比相似的少女……她們總會漂浮在空中詢問看見的人，『你看見過我妹妹嗎？』或是『你看見過我姐姐嗎？』都嚇暈了不少人。」彌紗皺眉。
「為什麼我們不知道？」我們見習巫女就是來實習的呀，這事兒怎麼不說？
「說實話，你們修煉得不到家，說了又用處不大，不如讓你們快樂過幾天也就算了。」彌紗笑的牽強，「真正的訓練，這番回去後才真正開始呢。」
「這對我們十六夜而言問題一定不大。」姐姐寵溺的笑道，又轉身面對彌紗，「按你這麼說的話，看樣子那應該是一對雙生兒，唉，這方面問題總是多點兒的。」
「是啊。」彌紗點頭，「那就從今晚開始吧。」姐姐點點頭，注意到我訝異的目光，她抿嘴一笑，眨了眨眼睛，「放心好了，我的陰陽術雖然不如保憲，但也不差啊。」我無比羨慕的看著她。為什麼除了我以外，賀茂家族的所有男女都通曉陰陽術呢？
「你叫什麼名字？」看著漂浮在空中的少女，姐姐面色平靜，臉上帶著和藹的微笑。我看見那少女眉宇間閃過一絲詫異，隨即高興地笑了。
「我是山村磯良，」那少女站到了地上，「磯奈跟我長得一模一樣啊，請問您有看見她嗎？要是看見她的話，您可以幫我轉告她嗎？就說每個月圓，磯良會在約好的地方等的……」
「好啊，」姐姐答應了她，「其實我想她應該也在找你……可不可以告訴我你們的故事呢？」
這時，消失了許久的彌紗忽然出現，身後跟著一個跟我面前女孩一模一樣的少女。看樣子，這應該就是磯良的姐姐，磯奈。
「我是姐姐，」磯奈輕輕開口，並沒看向我們，似乎只看見了彌紗一般，「磯良是我唯一的妹妹，我們在叔叔家相依為命。」另一邊，磯良的說辭也很是相近，很快，我就瞭解到了事情的起因經過。
……
「我們都愛上了阿吉，」磯良歎了口氣，「可阿吉不知道他更喜歡誰……姐姐想把他讓給我，而我也想把他讓給姐姐，我們的感情一直很好……我希望姐姐會幸福。」不知道為什麼，這兩姐妹的說辭相似到讓我恐懼，看著她倆那無比相近的黯然眼神，我頭皮發麻。
……
「妹妹她甘願把阿吉讓給我，可我怎麼能這麼自私呢……」那邊，磯奈淚如雨下，「我沒有答應，於是爭執不下。最後，我只能夠選擇死去，這樣的話……我想磯良跟阿吉就能夠在一起了吧……可是，我沒想到磯良也這麼想，那天我的魂魄回到家中，卻沒有看見她，只見叔叔嬸嬸相對垂淚，於是我猜到了一切。既然我們都死去了……那麼她一定會記得我們曾經的誓言，圓月之時在寺裡那棵梧桐樹下等候……我們，生死與共。」
「你們都被思念誓言蒙蔽了雙眼。」姐姐跟彌紗同時歎息道，「好了……就幫你們一次吧。孩子，跟姐妹重逢以後就離開吧……陰魂是不能久留人間的啊。」
我看見，她們話音剛落，那兩個女孩不約而同眼裡都閃過驚喜的光芒……
姐姐跟彌紗對視一眼，面帶笑容，同時閉目捏訣，伴隨著她們的咒語聲，那兩個女孩身上發出溫和的微光。語落，那兩個女孩早已擁抱在一起，各自淚水漣漣。
一句簡單的咒語，成全了兩個矢志不渝的靈魂。
看著她們相擁，我們忍不住也淚如雨下。
不久，天微微亮。
星星越來越稀疏，四周的景物什麼的隱約可見。
很快，那象徵希望的太陽就要東昇了吧。
對這兩姐妹而言，似乎就是結局了。
她們擦去眼淚，攜手共同對我身邊的彌紗跟姐姐共同行了一禮。
禮畢，她們的身影漸漸飄渺，但她們依然拉著手，臉上都是滿足而快樂的燦爛笑容。
「下輩子，希望你們還能做一對姐妹，再續前緣吧。」我雙手合十，衷心為她們祈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