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不曾聽完來人的稟告,只見姐姐就已經暈了過去。
侍從們七手八腳把她抬上了床榻,我便在身側陪著她,等待她醒來。
我握著她的手,心裡感覺像被什麼堵住一樣,特別難受,為了姐姐。我剛得知姐姐的夫君,即左大臣之子籐原仲謙,於見客之前死在了房內,還被挖去了心臟。
「晴明……你們怎麼會去見——」我飛快住了口,這男人怎麼配做我姐夫?才不要這樣叫他,「那個負心的男人?一時興起?」
「不是。」晴明聳肩,「因為受了委託。仲謙君月餘前遇見了艷若桃李的游女白雪姬,那白雪美若天仙,左大臣意欲將此女獻給天皇,但見自己的愛子卻對她無比鍾愛,也只好作罷了。你姐姐的孩子病的蹊蹺,而且有女侍私下低議論說是曾看見黑影,他對這對孫子孫女格外疼愛,開始也不怎麼信,但他們病情卻越加嚴重,而自己兒子聽說後卻根本不見憂色,與先前之急切相差甚遠。遊方僧人告訴他可能是身邊有妖邪,漸漸地,他就懷疑到白雪姬身上了。但後來卻發現那白雪並無異樣,有影子有體溫,根本不似妖物,只是愛子對她越加寵愛,他也不覺得這樣有什麼奇怪,也就鬆懈了。半個月還不到,雪禰所生的那兩個孩子被發現倒在地上莫名其妙的死去了,他怕了,這幾日一直都在請我們到他府中去,被煩到不行,答應了。」
「難怪他那麼厚著臉皮找到了你們二位,」我挑眉,「哼……他兒子死了真是活該!」
「咳咳……」耳邊傳來細若蚊吟的咳嗽聲,我側目看去,只見躺在床榻上的雪禰已經睜開了眼睛,一雙大眼睛直愣愣的看著上方,神色悲慼。
「姐姐,」我有些不忍的看著她,「節哀順變。」她似乎才回過神來,懵懵懂懂的發問,「十六夜……我剛剛是不是做了個夢?我夢見,我夢見夫君他……」說及此,她摀住了嘴巴,一顆顆淚落到她的手背上。
「雪禰姬,」晴明的聲音傳來,隱隱含著安慰,「那不是夢。仲謙大人,他的確已經——」我扶著她跪坐起來,她瞪著晴明,「晴明!你是個好孩子……怎麼可以如此說呢?夫君怎麼會死……」姐姐的眼淚再也止不住了,「他還沒有跟我表示歉意啊……他怎麼忍心?捨卻我一人獨留人世?!!!」
「姐姐……」姐姐歇斯底里的說完,便如夢初醒般的下了床榻,批了件衣服就要往外走,我連忙衝上前阻止,抱住了她「不可以,你身體還沒有復原呢。」她本欲推開我,自己卻倒了下來。
「她受的打擊太大了。」晴明歎了口氣,「讓她好好休息吧。」
我點點頭,讓侍女進來服侍她,跟著在簾子外間的晴明離開了姐姐的房間。
「採補之術?」聽著流傳下來的古老傳說,我很是好奇,「這是狐狸精通用的招數嗎?」
「非也非也,」哥哥若有其事的搖頭,神色卻不大正經,「人們一般以為狐妖所幻化的絕色之姿引誘人吸陽補陰之邪術便是採補之術,其實不是。採補之法多種多樣,這只是最常用的而已,有甚者更喜歡吃男人的心臟,但男性妖狐一般不會如此,看來殺死他的,是女妖。」
「不說是那妖是化作游女出現的麼?」我眨眨眼睛,「白雪,如此風雅的名字為何會在殺人不眨眼的狐妖手裡?應該不會很難找的吧,哥哥?」
「那妖精很伶俐謹慎,什麼氣息都不曾留下,找起來是麻煩了點兒。」哥哥淺笑,「不過,對於晴明而言,肯定不成問題的,夜兒,你說是不?」
「如果他有那麼好說話的話,」我拍了拍哥哥的肩膀,「不勞而獲是要付出代價的哦。」小心某人獅子開大口啊,哥哥。
「呵呵……」哥哥笑的成竹在胸,「放心吧,就算不情願,他也會同意的。」
「……」看來我哥哥,也不像是那麼純良的人嘛。只可惜,後來,找那妖精的事一直都沒有下文了。
「什麼!」聽著女侍驚慌失措的來報以後,父親立即怒不可遏的喊道,「你為何不阻止她!」
「大人……」那個女孩跪在地上,臉上滿是恐懼的眼淚,「奴婢有勸過夫人,只是她……她趁著奴婢端藥的當口偷偷離開了……大人……」
「你們!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父親氣得不行,見如此,我連忙上前扯了扯他的袖子,勸他稍安勿躁。唉,雪禰姐姐也真是的,居然因為一個荒誕不經的夢就擅自離開了府裡,全然不顧自己虛弱的身體。
「畢竟姐姐是出自陰陽世家的人,況且她自幼也學過些陰陽術啊,肯定不會那麼輕易就出事的。」我小心翼翼的開口,「父親大人,您就別太擔心了,哥哥他們會想方設法找到她的。而且姐姐留下的信裡不也說了麼……也許真的是天上的哪位神體恤姐姐的愛夫誠心,真的能助姐姐讓姐夫復生也未可知啊。」
「返魂香豈是那麼容易就能夠找到的東西?」父親搖頭,明擺著一臉不贊同,「唉……這孩子。也罷也罷,既為人妻,自當為夫婿盡心盡力……還望她早日歸來為好。」
「返魂香是有時限的,」我微笑,「姐姐肯定明白這一點,所以她肯定會盡快趕回來的。父親,您就莫要當心了,姐姐回來知道了那不得責怪死自己啊。您說對不?」
「是是。」父親歎了口氣,「對了,十六夜啊,你的巫女生涯仍未結束,等這兒的事情結束了,你可要回去伊勢一趟?」
「女兒會回去的。」我點頭,「順帶還想回神宮一趟,我想宮司大人跟神宮巫女們一定也很想我吧,肯定要抽空去探望他們的。」宮司是神宮之長,所有神官的總Boss。我來自伊勢,這一點,我不會忘記的。
「他們一定會很高興。」父親點點頭,許可我的想法,「唉……我先入宮去了,你就在家裡背背詩什麼的吧,啊。」他回房更換了服侍,啟程入宮去了。
姐姐是在四天以後跟著熟識的巫女回來的,她雖然灰頭土臉的,臉上身上都有點擦傷什麼的,但精神看上去還不錯。她心情不錯的把一個錦匣給了我,裡面裝著一塊微帶香氣的東西,還有一棵紅色的草,她雲淡風輕的告訴我,那就是靈物返魂香跟連心草。
等換過衣服,她還沒有來得及跟我敘舊什麼的,就直接命人備車,拉著我去了籐原仲謙的府邸。
在籐原府,我看見了籐原仲謙除了姐姐以外的五個妻子。她們大多是出自名門,也有的是因為美若天仙得以為妾,對於姐姐帶來的靈物,她們聽後紛紛都驚愕之至。
很快,身為側室的她們紛紛被送回自己所居住的本家去了,正妻智子姬迎了出來。
姐姐在靈堂內看見了她的愛人。
因為姐姐出走的原因被傳到籐原家,心未死的籐原氏正妻橘智子請來了陰陽頭,設法讓夫君的屍身不至於腐敗,姐姐歸來帶來了如此好消息,她的由衷的感激著姐姐。
姐姐看著侍從們點燃了返魂香,微笑。我發現她只是鬆了口氣,眼裡似乎沒有什麼羈絆,純粹之極。
「雪禰,這次多虧是有了你啊。」智子臉上滿含喜悅的淚水,「我終於明白夫君對你為何如此中意了。我……真是慚愧啊。」旁邊的仲謙之母早已經感動的說不出話來。作為妻子,姐姐無可非議。
姐姐聞言只是微微一笑,似乎不為所動。她看了我一眼,輕輕一歎。這時候,床榻上的男人已經睜開了眼睛,智子連忙跟著侍女們扶起了他。
「我真的是對不起你,」看著姐姐,那男人滿臉的愧疚之色,「雪禰。」
「夫君何有此言,」賢惠的智子寬慰道,「您只是被狐妖迷惑了而已,我想雪禰她應當也能理解的。雪禰,你說可是?」她含笑看了一眼姐姐,明顯很希望她接話。
「雪禰為你受了那麼多罪,」仲謙之母源氏臉上洋溢著笑容,「你可要好好待她,切不可辜負她。你有這樣的賢妻,我們也就放心了。雪禰,仲謙他可就交給你了啊……」
姐姐忽然跪倒下來,「很抱歉呢……仲謙君。」她的語氣不乏憂傷,但卻無比堅定,「我之所以取回返魂香,向神女借來連心草,只是看在昔日的夫妻情分上……您既然已經安全了,我也就放心了。您身份高貴,必然不愁尋覓不到好妻子,我們的夫妻情分,今日起,就斷了吧。」她的笑容坦蕩優雅,全不顧及在場所有人的驚愕。
「雪禰!」男子滿臉的傷痛,直接拽住了姐姐,眼裡滿是絕望,「我真的這麼,不可饒恕嗎?」
「不是你的錯,」姐姐搖頭,不露聲色的掙脫了他的手,「我已經看破了,放下了。既然如此,糾纏下去也沒有意義了吧。好了,雪禰就先告辭了。」她過來拉住我,扯著我飛快的出了那房子,到了府門前,飛快上了牛車。
從頭到尾,她都沒有回頭。
一路上,她都趴在我肩上,沒有說話。
第二天,姐姐不顧勸阻離開了家,成了一位隱修在深山裡的比丘尼姬。
我隱約聽說,籐原仲謙聽說後,也出家了,做了一個雲遊四海的游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