皋月(五月古稱)末,是八重櫻盛放的季節。
不久後,世人皆知的右大臣之女籐原安子與天皇胞弟成明親王的婚期將如約而至。
「十六夜。」哥哥不安的看著我,「那天你還是別去了吧,反正也沒什麼好看的。」
我明白,他是不想我見了傷心。我揚起手裡的『邀請函』,朝他微笑,「人家都已經光明正大邀請我了,為什麼不去?哥,別擔心,我沒事。」看樣子這次的排場不小,怎麼,是確定了她籐原安子就是未來那個名正言順的親王正妃麼?
「可是——」哥哥皺著眉頭,低聲呢喃,「誰信啊……認識他以後說實話你就沒怎麼笑過,這次他竟然主動說要放棄……太過分了吧。之前還說什麼『你比一切都重要』,哼,都是騙人的……」我眼神一閃,手裡的東西應聲掉下,聽到聲響的哥哥回頭看了我一眼,隨即尷尬的笑:「夜兒……哥不是有意戳你痛處的啦。」
「這樣……也好。」我扯出一個笑,「也免得我依然為此而憂慮。」既然是你的決定,好,我尊重你。也免得我整天為了你未來將成為村上天皇而憂心忡忡……你給予我的這些,我收下了。
疼痛使人清醒。也許,我也該謝謝你,不必為了愛情和自由費太多的腦細胞……可是,我不明白。
那個籐原安子,真的值得你這樣做嗎?
本月中旬的時候,他便讓人送來了那封使得我全家上下人人都忍不住生氣的東西——絕情信。
他是第一個甩了我的人。好吧,既然他這樣,我也該瀟灑一點。何必為了他這棵大樹放棄整片森林?三條腿的男人不好找,可兩條腿的男人到處都是,還怕我找不著咋的?
「好了……哥你繼續。」我丟開手裡的東西,「我先回去了。該好好發洩一下,我都快憋瘋了。」我抖落掉灰塵,利落的起身朝我的房間走去。
從窗戶裡可以看見開的格外鮮艷的大紅花。
她們紅的熱烈,紅的無比耀眼,更多的,卻是刺眼驚心。
「君不見滿川紅葉,儘是離人眼中血!」忽然想起秋季時描寫美麗楓葉的《董西廂》,即使風景再怎麼美麗,在心情欠佳的人眼裡也不過是一個諷刺吧。我忽然明白了這一點,忍不住自嘲一番,「賀茂十六夜,你還真是失敗啊。」
「姬君,親王他是不是有苦衷呢?」水晶小心翼翼的假設,水藍瞪了她一眼,「笨水晶!怎麼可……不過姬君啊,這也的確有可能嘛……呵呵呵。」她看見我哀怨的神情,立刻改口,最後附帶上乾巴巴的笑。
「下個月,十六號就可以見分曉了。」我冷笑著捏碎了手裡的紙,「就算有苦衷……又能夠怎麼樣?」我已經決定了,無論有多痛,我也要放下。我不願意,他成為帝王;也不願意,做後宮裡的妃子,跟那麼多女人爭寵,太累了,再怎麼深厚的愛情,也會漸漸被消磨掉吧……寧肯他以後回憶起這個時期,還會想起我,年輕而美好。
我不後悔這一段愛,我們都沒有錯,有的只是錯過而已。
既然錯過是因為無緣,那麼,我們不能夠在一起,這又有什麼遺憾的呢?
水無月(六月古稱)十六日。
我穿著秋牡丹紋樣紅色外襲,梳著垂發,上了淡妝,跟著父親哥哥去參加了婚宴。
我看見了站在他身畔小鳥依人的女孩,籐原安子。
她穿著一身華麗的婚禮裝束,白皙的臉上帶著期盼跟喜悅,她唇邊的笑容就如同天邊的太陽一樣耀眼奪目,跟身邊俊逸的人看起來無比相稱,郎才女貌。來參加婚宴的人非富即貴,尤其是跟隨而來的女人,個個美艷出眾,卻沒有一個可以跟那個滿心歡愉的新嫁娘比美。
安子打量了我幾眼,她的眸子裡閃著冰冷不屑的亮光。注視我的人很多,但卻是除了他以外。他從頭到尾都不曾看過我一眼,臉上神色平靜如常,他與他嬌美的新娘時常私語談笑,顯得恩愛非常。
我看著他們,苦於無法顯示出自己的真實情緒,因為那些來自四面的打量,使得我只能夠保持那種大方得體的笑容,面對我的得體笑容,很多人顯然覺得掃興,紛紛把目光轉移了。
「十六夜,」身後傳來晴明的聲音,我轉過頭,他依然是那招牌的溫柔笑容,他用漆黑深邃的眸子定定的看著我,「你也來了。」他的語氣沒有驚異,有的只是瞭然,他顯然猜到我會來。
「晴明。」我笑著跟他打招呼,他微微皺眉,「好久不見了。」他看了一眼那對璧人,朝我微笑,語氣中帶著命令的口吻,「外面風景不錯,我們去走走吧。」
我默默跟上他的步伐,順帶低下了頭。
「可以了……」不知怎麼走的,他最終在一片小小的竹林裡停下了步子,轉身輕輕抱住了我,臉上的帶著安慰色彩的笑容,「這裡沒有別人。」
我抬起頭,淚光閃閃的看著他。
「他們……的確很般配。」我胡亂的擦去淚水,「有什麼好哭的?都已經決定忘記了的……」出乎意料,安倍晴明拉住了我的手,「不用這樣,就把難過的事情都發洩出來吧。」他歎了口氣,我立刻撲進了他的懷裡,哭出了我壓抑了很久的難過……
一直以來,我都告訴自己,絕對不能哭,因為我找不到可以讓我哭泣的地方,現在,我找到了。
在難過的時候,有人陪著,這何嘗不是一種幸福呢。
哭過之後,心情果然好了很多。只不過,可惜了他那件漂亮的狩衣。有著輕微潔癖的他皺了皺眉頭,終究還是沒說什麼,估計是不想挑起我的傷口了。
「謝謝啦……」我朝他苦笑,「放心吧,我會忘掉的。」謝謝『你』,雖然我忍不住會恨你,雖然最後你選擇你陪伴的人不是我,但我還是要謝謝你,給了我一段還算美好的回憶。
不是所有人,都像那個美麗之極的海的女兒,為了愛情,可以獻出的一切,甚至是生命。只要王子幸福,她也就會感覺到幸福,她不介意她的悲哀無人發現,無人明白。
這是多麼崇高偉大的愛情,很抱歉,我想,我還是沒有她那麼偉大,我只能夠默默地恨你,漠視你的幸福。等時間,把我心裡的傷痕了無痕跡的撫平,讓我擁有再次愛上一個人的勇氣了。
那要多久呢?我也不知道。
夜色朦朧,月光淒迷。
我一直在床榻上翻來覆去,根本無法入睡。
好像有冰冷的氣體在我體內亂躥,讓我感覺到莫名的難受,很壓抑。為什麼會這個樣子?我怎麼了?是不是生病了?很想要喊人,但是又喊不出來,那種感覺都快要瘋掉了。
「今晚的星象……」冷艷女人注視著浩瀚的天際,「那顆星……提前升起了?」她感覺不可思議,星像這麼輕易就會變更嗎?既然已經跟原來不相符合……那個孩子,她的命運是不是意味著會改寫?
「神久夜……」忽然想起那個俊美如斯的男子曾笑盈盈的開口,「別忘記,她擁有她自己獨一無二的靈魂。她的命運,早已脫離了所有人的掌控……只有她自己,能夠為她的命運做出抉擇。」
飄渺的思緒回來,她幽幽歎了一口氣,「這會是好事嗎?」如果時間提前了,若是控制不了自己力量的她,會不會出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