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不起……」淚水順著光潔的臉龐落下,「請原諒我……無論如何,請相信我都一如既往的愛著你。」
「……」對面的白衣少年沉默著,秀美的臉上帶著淡淡的憂傷,「為什麼……辦法不是只有這一個吧?夕兒,你可以跟我離開這裡的……不是嗎?」
「我怎麼可能遺棄籐原家族?」女孩低下頭,「這樣的話……他一定不會放過父親大人的。對不起……請原諒我的自私……再見了。」女孩匆匆一抹眼淚,飛快的跑了。
「為什麼……」少年看著空中紛飛的梨花,攥緊了拳頭,「為什麼不敢與命運抗爭呢?寧願留在家族聽憑長輩安排做著違心的事……紫夕,你從什麼時候開始不再有抗爭的心了呢……」回想初識的時候,他依然是冷漠之極。由於大多數人討厭都他,所以只有對著敬愛的師傅跟師兄,他才會變得稍有人情味。
她是貴族家庶出的姬君,美麗溫和;他是人人憎惡的白狐之子,冷漠孤僻。他卻發現,她溫柔的外表下,還有著時下公卿小姐所沒有的敢於追求自己所認定的性格;她也發現,冷漠只是他示人的外表,他其實很善良,還帶著喜歡惡作劇的喜好。
他們漸漸熟悉了。
再後來,他們不顧懸殊的門第觀念偷偷相愛了,本以為可以廝守到老,可惜她的成人禮破壞了一切美好的憧憬。著裳禮上,有那個叫源高明的王公貴族對她一見傾心,於是,她被看重權勢的父親當做交易的砝碼,許配給了那位豪族。
他原本打算她定下約定一同離開平安京,為了她,他可以放棄一切,只要他們能夠相伴到老,她聽了只是淺笑。等到約定那天,她如約而至,帶來的卻是卻是絕情之音。
原本相愛的人,就這樣分隔。即使近在咫尺,亦遠如天涯海角。
床上的女子忽然驚醒,月光透過窗紙,依稀可以看見她淚流滿面。
剛剛的夢讓她心生不安。尤其是那個她永遠忘不了的人……每想起一次,就會心如刀割。這樣的痛……他可能並不知道吧。畢竟一開始,背信棄義的人,是她啊。
「晴明……」她沉默良久,吐出了兩個字,語氣中帶著亙古不變的絕望。
「十六夜,」今天慶子心情似乎不錯,「稍候源君妻妾將會來探望我呢。」
「源君?」我有些不解,「應該也是今上的皇弟吧?阿菊,你讓人準備果碟跟茶點過來吧。」
她點點頭,「不錯,你應該也有聽說過,便是源高明大人。他的妾侍紫夕姬貌美賢淑,也是平安京數一數二的美人呢。記得她琴技尤其出色,對了,她也是我們籐原家的女兒,只可惜是庶出。」
我一個激靈,「紫夕?」那這不就是安倍晴明的初戀情人麼?似乎人人都讚她賢良淑德,艷若桃李,連慶子都這麼說,她必然是個絕代佳人囉。
「夫人,」門邊的女房惠子忽然一俯首,「女房們說紫夕夫人已經到了,如今正在殿前等候傳召。」
「快快有請。」慶子微微一笑,我連忙幫忙扶她起來,如今她身子大了很多事情都不方便,「十六夜,你去幫我拿個軟榻過來吧,這樣跪著蠻難受的。」
我應了聲是,隨即進了寢室拿了上次天皇賞賜的唐國織錦軟榻,幫慶子安置好。
一個身著表赤,裡濃赤十二單衣的年輕女子走了進來,一身紅葉襲襯得她明艷之致,青絲散落在肩上,面容宛如桔梗花一樣秀麗,膚白如雪,身段玲瓏。她手中拿著一把檜扇,做工精緻。她臉上帶著敷衍般的笑容,卻是無懈可擊的雍容高雅,端莊姝麗。
「好久不見了,紫夕。」慶子跟她打了個招呼。
「見過夫人。」紫夕一笑,「夫人您明年春季就要為今上誕下子嗣了,紫夕提前獻上賀禮。」她呈上禮物。
「多謝。」慶子微微一笑,我連忙幫著接過禮物,交給了一邊的女房六條愛姬。坐於簾後的紫夕審視了我幾眼,眼裡帶著幾絲驚艷的神色。
「你看看,這孩子是不是有你當年的風采?」慶子笑了,「哦,對了,這是賀茂忠行大人小女,十六夜。」
「賀茂十六夜?」紫夕似有些奇怪,「忠行大人不是只有雪華、雪禰跟玲緒三個女公子麼?」
「十六夜自幼養在外地,」我輕聲開口,「長及十二歲才回到平安京。」私生女這種事情,多說無益。
「原來如此。」紫夕似是瞭然,語氣略微蕭瑟,「這氣質倒是出塵,應當還未舉辦著裳禮吧?」
「還沒有。」慶子愛憐的看了我幾眼,「你不知道,成明親王對今上說了,要讓她做親王王妃呢。似乎是非她不娶了。這孩子資質靈敏,就像是難得的美玉,娶了她那才是福氣呢。」
「未想到有此一說,」紫夕淡淡一笑,「親王殿下眼光那可是沒話說的。」
我感覺有些尷尬。親王妃?算了吧……這個時代女子的身份等級那麼看重,以我父親的身份,王妃這位子絕對輪不到我。我可不想成為貴族間飯後茶餘唾棄鄙視的對象。
「夫人……」女房惠子進來稟報,「陰陽師安倍晴明到了,可要宣召?」
紫夕正在喝水,聞言驚得連杯子都沒拿穩,險些摔了。她抬起頭,明媚的眼裡眼裡掠過一絲傷痛。
「晴明大人這麼早就來了啊。」慶子淺淺一笑,不以為然,「請讓他進來吧。夕兒,茶水很燙麼?」
她旁邊簾子裡的紫夕則低下頭,語氣有氣無力,「萬分抱歉,我失禮了。」
我不安的嗅著空氣裡的詭異氣氛。看她的樣子,一定是餘情未了吧。那麼,他呢?
「陰陽寮陰陽師安倍晴明見過慶子夫人。」來人的聲音依然柔和輕緩,臉上帶著亙古的淺笑,只是眼裡不見任何笑意,「不想夫人竟然有客人來訪,可要讓晴明稍後再來呢?」
他看著眼前竹簾後面的女子們,眼神一滯。呃……他看的地方似乎是——紫夕。但他隨即恢復正常,一切如常並無不妥。我默默看著一直埋頭的紫夕,她死死地抓著衣袖,雖然看不見表情,但料想神色必然絕望。如果可以,她一定寧肯不曾踏足這裡;或者是立即離開,可惜良好的教育使她明白,不可以這樣做。
「不必了,」慶子似乎也發現了氣氛的不妥,「紫夕,你應該聽說過吧,這位就是安倍晴明大人呢,你不必拘束。大人,那麼就拜託您了。」慶子微微一笑。
時間過去的很慢。
「夫人您看起來有些虛弱,可要注意休息。」晴明欠身,「祈福儀式已經完成了,晴明告退。」得到慶子的許可,他緩緩起身,利落的轉身,然後飛快走了。
「夫人……」紫夕忽然出聲,「紫夕……有些不適……先告辭了。」她決絕地起身,向慶子一俯首,隨即起身用近乎小跑的速度走出了慶子的宮殿,出了殿門還吩咐隨行女侍不許跟隨……她究竟要做什麼?想跟晴明私聊嗎?
我依靠在大殿的朱牆上,默默盯著她消失的方向……
從那天開始,安倍晴明變得特別奇怪,整天做什麼都靜悄悄的來靜悄悄的去,連來探望我的哥哥都說他變得很不對勁。聽了我說他不久前遇見了紫夕以後,哥哥恍然大悟。
「看樣子……還是因為她呢。」
「哥哥,他很喜歡紫夕對不對?」
「嗯……可能、也許、不一定。」哥哥聳聳肩,「就是父親也猜不透他吧。」
「暈死。」我無語了。
「不過,我也覺得,他應該不會那麼愛她了吧,」哥哥忽然憂鬱起來,「愛一個人,很容易,也很難。如果已經忘記了……那只能說是過去,曾經。」
曾經?我低下頭,恍惚的笑。
你聽過嗎,哥哥?
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
愛情若是輕易能夠放棄忘卻,那還算是真正的愛情嗎?我,不懂。
就像曾經在現代那樣,相忘於江湖,那曾經應該也是愛吧,只是那時候,我們都太年輕。等到愛情逝去了,還誰能夠想起曾經,我們曾為愛叛逆,為愛瘋狂?
那個時侯我們的行為任性不免出格,也許,就連給予的愛,也都是一種任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