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短暫的嘈雜聲,因為審判長的呵斥而安靜下來。
房凌薇這時說道:「辯護律師是想通過控告這位證人,來推翻他的證言是嗎?這未免有些太兒戲了吧。」
審判長表示中立,雖然房凌薇的話帶有誤導陪審團之嫌,但既然李利翁沒有提出反對,他也不好再說什麼。
但有個問題他不得不問清楚,想了想,他說道:「辯護律師,按你的主張,我們首先想知道你認為莫羅米先生當時所處的位置在哪,那就請你給我們指出來吧。」
李利翁心思電轉,他聯想到之前房凌薇急於出示醫生證明的態度,顯然,莫羅米的腿確實不能走動。這樣李利翁很快有了答案,他說道:「莫羅米先生因為不能走動的關係,一個人是出不了宿舍的。這樣一來,就只有一個可能,那就是莫羅米先生是在房間裡殺死被害人的。」
現場再次嘩然,不過沒等審判長敲錘,很快便安靜下來了。
與前一次的庭辯不同,房凌薇顯得極為淡定,似是胸有成竹,她說道:「辯護律師的主張完全說不通,證人坐在輪椅上,也未到過現場,卻能行兇殺人?這未免太可笑了吧?而且你好像忘了,被告在現場被兩名證人清楚的目擊到。而你現在控告莫羅米先生行兇,那請問你有沒有目擊證人?」
助手席上的夏蕾聞言也暗自點頭,轉而輕聲說道:「是啊,托奇先生也不是說過嗎?基伯菲爾飛離了現場……莫羅米因為他本身就是殺人犯,所以做出了偽證,這點解釋得通。但托奇先生總不會也作偽證吧?你之前也說了,莫羅米先生沒有共犯啊。」
她說的這些李利翁自然清楚,只不過他更肯定一點,人是不會飛的。因此李利翁認為,托奇目擊到的極有可能是莫羅米製作出的某種特殊殺人手法。而李利翁現在最需要的,就是時間;只有充分時間才能讓他思考出莫羅米的殺人手法。
「李利翁先生,我可以問一句嗎?」證人席上的莫羅米忽然問道。
「請說。」
清了清嗓子,莫羅米面帶笑意的說道:「我知道您想控告我殺人,不過,按照您話裡的意思,我既沒有出過房間,這樣也就更不可能穿上基伯菲爾的衣服去到現場,那我是怎麼做到殺人的呢?能跟我說明一下嗎?」
確實的,他問的問題也是所有人想知道的。
這將是一個重要的轉折點,如果證明成功,李利翁無疑是打開了一個新的局面。
其實對於這點,李利翁全無任何推測可言,但他深悉緩兵之計的重要性,一邊虛情假意的翻閱著法庭記錄,一邊抓緊時間展開思考。或許在旁人看來,這副樣子就像是在查找證物似的。
忽然,由法庭記錄中散落出一張照片。
李利翁走過去將它撿了起來,拿在手裡一看,不正是那天胡少強交給自己,關於基伯菲爾真人胸像的照片麼?
靈光一閃,李利翁拿著照片站了起來,眼中暴射出無限精光,說道:「這就是證物!」
提交到了審判長的手中,他看著照片上真人大小的胸像,下意識說道:「哦,這東西看上去真有份量呢。」
「對,就是份量沒錯。」李利翁繼而說道:「如果被這東西從三樓的窗戶直接砸中腦袋,肯定必死無疑吧……事實上,莫羅米先生也這麼做了,他利用我當事人的胸像及重力,殺死了被害人!這就是辯護方的主張。」
低語聲和竊談聲流過法庭上下,審判長敲了敲木錘,使他們安靜下來。
轉而審判長將目光投向了李利翁,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走出了辯護席,李利翁說道:「這不難做到對嗎?相信即使坐在輪椅車上,也可以將胸像丟下三樓。」
「我反對!」房凌薇面寒似霜,冷冷的說道:「抱著這麼個真人大小的胸像,普通人根本就不可能操縱輪椅車不是嗎?」
「但莫羅米先生不是普通人,他過去可是馬戲團裡最出名的空中飛人!看看他那身均稱的肌肉,要搬運一個胸像,簡直是易如反掌。」李利翁如是反駁道。
說完,他看了看證人席上的莫羅米,他臉色微微變幻,很快平復下來。但李利翁知道,這時他恐怕正在搜索著應對之策。
『看來抓住了重點,以致於令他無話可說。』如此想著,李利翁很快意識到應該快馬加鞭,一鼓作氣攻下他的心理防線。
指著莫羅米,李利翁正要開口,這時房凌薇卻突然出言道:「法官大人,這位證人身體的行動能力,對於本案的後續推理至關重要,所以我要求從證人的口中得出有關他身體行動力的準確證言。」
『嘁,事到如今想找借口來拖延時間,來給予莫羅米思考的餘地嗎?我怎麼能讓你這婆娘得逞?』李利翁面向審判長說道:「法官大人,我反對!證人的身體狀況,早在剛才檢控方就證明過了,沒有必要再重複。」
「異議!」房凌薇針鋒相對的說道:「辯護方提出了新的觀點,檢控方相應也就出現了反證的權利。」
「啪!」敲響了審判錘,主審官下達判決:「辯護方反對無效。」轉而對莫羅米說道:「證人,請你證言一下你的身體狀況吧。如果還有疑問,可以傳喚醫生出庭作證。」
『糟了,事到如今居然被她抓住了喘息之機……如果他作出新的證言,下面我如果再想確立莫羅米殺人,不就又得拿出新的證物了嗎?控方和被告,立場豈不是對調過來了?真麻煩!』一想到這,李利翁不禁面泛愁色。
難得看到李利翁臉上抽筋,房凌薇控制不住展露出笑意,倒真是百媚橫生。
「證人,不用著急,你可以慢慢思考,再作出證言。」她話對著莫羅米說,妙目卻寸步不離李利翁。
莫羅米也是個聰明人,會意一笑,說道:「好的,我會的。」
『媽的,都把他逼進死路了,居然給這麼逃了。八婆,總有一天要你好看!』李利翁心裡這麼想著,臉上故作出一副淡然之態,他可不想讓房凌薇看笑話。
另一邊,莫羅米想了一會,緩緩作出了新的證言:「李利翁先生說的不錯,我上半身鍛煉過,也沒受什麼傷,胸像什麼的,還是可以拿起來的。不過抱著一尊真人大的胸像從窗口探出身去就不可能了,因為我下半身神經斷了,一點兒力氣都使不上。這樣我無法確定團長的位置,怎麼能把胸像砸在他的腦袋上殺死他呢?」
這番證言中確實沒有什麼說不通的地方,一個雙腿殘廢的人抱著沉重的胸像,是絕不可能從窗戶裡探出身去的,更加不可能瞄準著被害人的頭部進行攻擊。如果一經失敗,結果就是自己先跌下三樓。
李利翁苦思冥想著突破點,最終決定先加以試探,他道:「莫羅米先生,你有抱過胸像嗎?」
「不,從沒有過。」說完,他似乎猜想到了李利翁接下去會說什麼,趕緊補充道:「只不過我飼養的猴子小Q也抱得動那尊胸像,我想我不至於連它都不如吧?」
其實在莫羅米回答從沒有抱過胸像後,李利翁就想問:『你既然沒有抱過胸像,怎麼知道自己拿得動呢?』但是莫羅米反應奇快,料敵於先機,故而在李利翁尚未開口的情況下就堵住了他的嘴巴。
「莫羅米先生,距離您雙腿痊癒得有多久?」
攤了攤手,他說道:「那就只有天曉得了,畢竟我腿神經已經斷了,雖然極力配合著醫生作康復治療,不過就算是能走了,恐怕也做不成空中飛人了吧。」
房凌薇適時的接道:「證人下半身使不出力,抱著胸像的話是沒辦法探出窗戶外的。」
「為什麼說沒辦法呢?」李利翁明知故問道。
瞪了他一眼,房凌薇解釋道:「想要把胸像仍出窗外這不是難事,證人確實做得到,但他不能探出窗外,那就等於不能確認被害人頭部的位置,這樣如何能殺死被害人?」
「那就是說,如果能知道或者說確定被害人的頭部位置,就能仍下胸像了對嗎……」李利翁這樣喃喃自語道。
忽然,彷彿渾身通了一道激烈澎湃的電流似的,李利翁只感腦袋裡的神經系統以不遜於光速的行動力運作著。將邏輯拼圖一片一片整合起來,瞬時間貫通了大腦上下的每個角落,將一條一條席位的線索串聯起來。
「……它放置在了食堂的顯眼處……大概三四天以前就不見了吧……」
「……只不過我飼養的猴子阿Q也抱得動那尊胸像……」
「……被害人的屍體撲倒在箱子上……」
「……飛到空中去了!呼啦啦地披風隨之擺動!然、然後……然後就這樣消失在了黑夜之中……」
「……真人大小的胸像……」
「……禮帽掉落在了現場……」
「……離開前還戴著禮帽……」
一條環環相扣的鎖鏈,將每條線索吸納其中,瘋狂交疊扭轉著,突然一聲巨大的爆炸聲響起,劇烈的震盪將所有的證物和證詞彙聚到了一塊,李利翁此時從意識中回到現時,眼中滿是足以看穿真相的銳芒。
「莫羅米先生沒有必要將身子探出窗外。」
房凌薇不明所以,皺著眉問道:「這話是什麼意思?」
李利翁微微一笑,說道:「我說莫羅米先生沒有必要把身子探出窗外,因為……他早就知道團長的腦袋會在哪兒,而且極為精確。」
房凌薇看著他臉上的笑容,心裡沒來由的發毛,頗有些緊張的說道:「為了證明辯護律師的話符合邏輯,不如請你先拿出證據如何?」
李利翁從法庭記錄中取出了那張現場照片,以招牌式的彈紙動作打開推理的前奏。
由照片上清晰可見,在案發現場,團長的屍體撲倒在了一個大木箱上。積雪的地面上只有他一個人的腳印,除此以外,沒有什麼值得留意的。
注意到審判長詢問的眼神,李利翁解釋道:「重點在於被害人身下的木箱。」
「木箱?」審判長出言問道:「這個被害人俯臥著的木箱有什麼奇怪的?」
李利翁沒有直接回答這個問題,他道:「重點在於這個木箱是誰放置在那兒的,為什麼放置在那兒的……首先先排除被害者本人放置的可能性。因為吳曉宇在看見被害者前往空地的時候並未見到他拿著木箱。這麼說就只剩下一種解釋了……那就是,這木箱是被人事先放置在現場的。」
「這、這有能說明什麼呢?」聰明如房凌薇,此刻也有些跟不上李利翁的思考拍子了。
「能說明很多東西,所以我會接著說下去。」李利翁頓了頓,說道:「被害人會什麼會撲倒在這個箱子上?原因只有一個,那就是當時他正打算去抱起這個箱子……所以莫羅米先生根本不需要去瞄準被害人的頭部,因為他早料到被害人會去抱那個箱子,這才直接朝著那個放置箱子的位置扔下胸像,以擊中被害人的頭部殺死他的!」
「這、這是……」房凌薇剎那間大驚失色。
現場響起一陣激烈的討論的聲,猶如山河絕堤,不無為這個奇思妙想而驚歎萬分。
李利翁雙眼一動不動的盯著莫羅米,他知道,他已經用推理將所有的線索串聯在一道了,剩下的就只有猛攻,再猛攻,知道勝利為止。
「肅靜,肅靜!」審判長喝止了嘩然,轉而面向證人席,問道:「證人不需要解釋嗎?」
聳了聳肩膀,莫羅米淡然之色依舊,苦笑著說道:「我需要解釋嗎?李利翁先生的想像力確實令人乍舌,但有個問題他仍然沒有解釋……基伯菲爾的真人胸像被擺設在了食堂的顯眼處,我這個連宿舍都出不去的殘疾人,到底是如何把胸像搬運到房間裡來的呢?」
李利翁眉頭一緊,他早就料到這點或許能成為立證的關鍵,對此他早有腹案。
只聽他說道:「莫羅米先生飼養著一隻名叫小Q的猴子……」
他話只說了一半,房凌薇就冷笑著打斷道:「辯護律師不會是想說,這隻猴子受到了證人的指示,把胸像搬運來的吧?」
「不。」李利翁搖了搖頭,說道:「不是莫羅米先生指示的,是小Q自己把胸像拿到莫羅米先生的房間中去的,因為它有著收集閃光物的嗜好。」
「反對!」房凌薇站起來叫道:「辯護律師的推斷完全沒有證據可言,而且一隻猴子又怎麼可能有力氣搬運得了真人大小的胸像?」
李利翁隨即反駁道:「回想一下莫羅米先生的證言吧,他之前說『我飼養的猴子小Q也抱得動那尊胸像』,可見他親眼看見過小Q搬運胸像,才會有此感歎!」
審判長顯然意識到了這尊胸像存在的重要性,他面向房凌薇,以嚴厲的口吻問道:「房檢事,你們嘴裡的那尊胸像,現在在什麼地方,我需要你把它當作證物提交!」
房凌薇面色鐵青,說道:「目、目前尚在搜查中……」
審判長喘了口氣,他深覺此案真是匪夷所思,下意識自問似的說道:「如果說那隻猴子沒偷胸像,案件又會怎麼樣呢?」
「到那時,兇手一定會使用其他的東西充當凶器吧。」李利翁如是答道。
他的話充分肯定了案件發生的偶然性,最主要一點,就是證明了莫羅米確實有實施犯罪的可能性。立證雖然有些荒繆,但言之成理,一時間教人無法推翻。
房凌薇心念急轉,思考著應對之策,很快就找到了突破點,她指著李利翁喝道:「辯護律師,你可別忘了,就算排除莫羅米先生在外,現場還有一名目擊者指證看見了被告人,這點毫無疑問,你該怎麼解釋?」
「這還用得著說嗎?」李利翁滿懷肯定的說道:「托奇先生看見的,根本就不是人!」
嘩然聲再起波瀾,顯然李利翁愛賣關子的庭辯手法很具探討性。
「這、這話是什麼意思?」審判長瞪大了眼睛,顯然他也被釣出了胃口,幾乎都忘記保持法庭肅靜了。
李利翁說道:「這很簡單,因為托奇先生目擊到的是我當事人的胸像,也就是莫羅米先生的犯案凶器。」
「這絕不可能!」房凌薇拍案喝道:「小丑目擊到的兇手可是穿著披風的!難道你想說胸像自己給自己披上了披風?」
「不錯!」李利翁同樣大聲喝道:「披風正是從被害人的身上披到胸像身上的!」
房凌薇勃然大怒,指著李利翁質問道:「你在胡說八道些什麼!誰會把披風披到胸像身上!」
李利翁聳了聳肩,說道:「此事說來話長,究竟是怎麼回事,就讓我來為大家重現一下當晚的情景吧……
首先莫羅米用繩子在現場放置了木箱,然後收回,再把繩子栓在了胸像上。在掛到窗外,對準木箱的正上方,靜候某人的到來。
另一邊,被害人讓我的當事人在團長室裡等候,他自己則前往案發現場,並穿上了我當事人的三件套,原因是恐怕不想讓別人認出自己。但正如他所擔心的,在前往現場的必經之路上被吳曉宇目擊到。
等被害人到達了現場以後,看見木箱,蹲下身去就要抱起木箱。
由宿舍的長明燈映照出被害人的影子,莫羅米先生看見了牆壁上的影子,就解開了繩子。
胸像掉落了下來,命中了被害人的頭部。在這一瞬,因為受到的衝擊力過強,被害人的身體猛然栽倒在了木箱上,而因為衝擊過快,被害人身上的披風則依舊停留在了原先的位置,並披落在了取代被害人肩部位置的胸像肩上。
最後,聽到巨響的托奇先生起身看了窗外一眼,正巧目擊到了已經掛上披風的胸像。緊接著,實施行兇後的莫羅米先生當然要收回凶器,當然,因為坐在輪椅上,無法探出身來的關係,他也並不知道掛著披風的胸像被托奇先生目擊到,並錯認為是基伯菲爾,所以拉著繩子,回收了凶器。
這一幕落在托奇先生的眼中,就成了兇手飛天的經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