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之?」
「葉秀?」
輕輕的聲音,帶著疑惑,顫抖得厲害。
是的,十年了,小男孩的媽媽和我,都早已不是當初的少年,只有些模糊的容顏似曾相識。更何況,這又是遠離故鄉的異地他鄉,叫我們如何,如何不激動又難以置信!
我永遠都忘不了那一天,二00七年,十二月初,星期六,陽光明媚,壁山縣城的廣場上,我沒有把撿到手裡的皮球遞給那個小男孩,我忘了遞給那個小男孩,皮球從我手裡滑落再次滾向遠處,我和小男孩的媽媽,撲向對方,當著那麼多人,緊緊的擁抱在一起,悲喜交集,淚流滿面。
兩次擁抱的距離,竟然相隔了整整十年的時光。
十年,花開了多次,又凋落了多次?
十年,故鄉的小河幾度結冰,又幾度解凍?
十年,我家堂屋裡那個巢,住的可還是舊時的雙飛燕?
十年,我漂泊過多少地方,她又期盼過,失望過多少回?
十年,在這一瞬間湧現腦海,彷彿時光倒流,倒流到那個傷心欲碎的夜晚。
可現實,我們再也走不回當初。
她已有了自己的孩子。
我也和別的女人有了情感糾葛。
好久好久,我們才彼此鬆開。
她退後一步,拭著自己潮濕的眼睛,她笑,快樂而憂傷,問:「改之,你怎麼到壁山來了,你也結婚了吧?」
我說:「我出差,正準備回重慶,我們公司在重慶。」
她有些緊張,道:「怎麼這就要回去?一天都不能多呆嗎?」
我於心不忍,咬咬牙,道:「好吧,那我明天回去。」
我希望梅艷能原諒我,原諒我此時心太軟又心太硬。如此難得的機會,我狠心讓她一個人寂寞的渡過這個週末,卻不忍拒絕另一個女人的一雙眼睛。
是的,我不忍,我憐惜得心碎。那雙眼睛寫滿期待,又那麼害怕失望。十年了,我鐵石心暢,不知道多少過日夜,讓她這樣期待,又這樣失望過。
葉秀無限驚喜,如第一眼認出我一樣驚喜。
她抱起孩子,對孩子說:「快叫叔叔!」
小男孩不知什麼時候已把皮球撿起來,抱在手裡,他在媽媽懷裡對著媽媽,不看我,他說:「不,我不叫他,他是個壞叔叔,他像爸爸一樣,讓媽媽哭了。」
葉秀笑,笑得忍俊不禁又有些不好意,卻依然美麗如初,道:「乖乖,是媽媽自己哭的,怪不得叔叔喲,叔叔可好啦,叔叔從前……」
她頓住了。
而我的心卻像是被她猛地揪了一下,忽然痛得想哭。
小男孩道:「不,不,我知道媽媽騙我的,就像每次爸爸讓媽媽哭一樣,媽媽也騙我。」
我心痛的輕聲問:「葉秀,孩子他爸……」
她沒讓我說完,她也許是不願提孩子他爸,也許是不想讓我擔心,岔開我的話,道:「改之,你還沒回答我呢?你是不是也結婚了?」
我搖搖頭,又點點頭,心裡難受得厲害。凌眉,梅艷,一個我都無法對她開口。
但是我在笑,笑得很開心,像她不想讓我憂傷一樣,我也不想讓她為我難受。
她很聰明,一下子就明白了,說:「是同居了,還沒結婚吧?」
我沉默。
沉默不等於默然,但我確實無法對她否認。
她抱著孩子,和我並肩而行,去她的家。
一路上,我老想起那天晚上我做的那個夢,想起林皓讓我做那個夢的那句話:哎,另人扼腕,好好的一朵校花……
剛才,小男孩童言無忌,更讓我知道她丈夫常常讓她哭,當時雖然她岔開了我關於她丈夫的話,但我還是幾度想問起。
我想知道,十年來,在她身上到底曾經發生過什麼?林皓何以要對我說那樣無奈又無比感慨無比痛惜的話。
然而,我沒找到機會,她一路上都在問我,問我這些年是怎麼過的?
我沒有一一回答,盡揀些開心的說。
我沒有提我遇到過林皓。
看得出她一直在迴避,她也許以為我聽到過什麼。
我也不會再問她那些不該問的話,十年重聚,我何必搞得那麼傷痛?
當她知道這些年我沒和任何人聯繫,甚至連母親和父親,她沉默了,彷彿回到了從前,眼睛裡滿是痛苦和怨恨。
十年重聚,我不想任何人傷痛,但我還是讓她傷痛,甚至怨恨了。
我知道她在為誰傷痛,更知道她在怨恨誰。
我說:「其實,我父親……」
她歎了口氣,道:「改之,一切都過去了,我再不怪他,你也……」
她說不下去,其實她心裡根本放不下,她不可能輕輕鬆鬆做到不耿耿於懷。
是的,如果不是父親,如果,我那時給她一個承諾,也許後來的一切劫數都不會降臨到她的身上。
那時我還不知道那些劫數,讓她永遠無法對旁人啟齒,讓她永遠抬不起頭,甚至差點毀了她一生的劫數。
我只是在林皓的那句話裡略微有些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