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展軒匆匆走進來,急忙越過如沁坐到了床沿上,輕捶著婉柔的背,可是婉柔那一聲接一聲的咳怎麼也止不住,如沁皺了皺眉頭,再對向輕展軒,「王爺,婉柔除非是再生一個才有治癒的可能,否則……」否則就只能是延長她的壽命而已了,這一些其實不用她說婉柔也是心知肚名的吧,那般的咳血,任誰見了都是驚心。
「可是她的身子可以再……」說不下去了,倘若再生一個,那就需要他的配合了,當著如沁的面前說著這些,似乎有些……
可是不說也不對,此時的如沁是醫者,而婉柔是她的病人,答與問都是順理成章的。
「我開一劑藥方,婉柔先調養一下身子,然後再試試吧。」心裡還是有著七成的把握,「只要你們配合,應該是很有希望的。」如沁努力的燦爛著自己的笑容,希望自己帶給婉柔的是生的希翼,而不是對生命的茫然無措。
那一句「只要你們配合」,讓輕展軒的心涼了又涼,如沁當真是不把他當作夫君來看待了吧,可是當著婉柔的面他什麼也不便追問,只任由如沁笑涔涔的彷彿與他沒有任何關係的說著做著一切,書桌前,她下筆如飛的寫下了一紙藥單,剛剛在診脈的過程中幾味藥就已在腦海中確定了,只這一寫,婉柔的命也就暫時保住了。
白色的紙箋上,墨香猶在,拿在手中抖了又抖,吹了又吹,這才遞到了輕展軒的手中,「王爺,這藥方如沁親手交給了你,但是抓回來的藥也必要由專人去熬藥,倘若錯了一味,那可是人命關天的大事,所以……」她不想擔著陷害婉柔的虛名,再回飛軒堡,那美人院裡殘存的女人們巴不得自己與婉柔鬥個你死我活,然後輕展軒才會重新寵幸她們,這一些如沁早已想得清楚,所以她自是每走一步都是小心翼翼的,如今的她早已不是一年前的那個如沁了,想要害她也再沒有一年前那般容易了。
伸手接過,他已知她心中所想,「如沁,這藥要吃幾付才會有效?」他追問,既然她怕,那就一次性問清楚,出了事自然就由著他來頂著,他也不想再委屈了她,昨夜裡的事到現在他還在迷糊中,他也不懂自己是怎麼了,幸好再見如沁時如沁沒有如婉柔那般的反應強烈,否則他不止是對不住了婉柔,就連如沁也更加對不住了。
「一個月,一個月如有好轉,我再重新調一下藥的劑量,這樣吃下去,慢慢的咳血就止住了。」如沁認真的說完,其實一個月對於她來說那是何其的漫長呀,留在這飛軒堡裡更是一種剪熬。
「沁姐姐,我果然還能再生嗎?」婉柔滿懷期待的問著如沁,先前因著哭泣而有些紅腫的眼睛閃著光亮,那是她生的希望,她比任何人都在意。
如沁沉重的點點頭,「要三個月左右吧,等我調養好了你的身子就可以了,否則有了身孕就不能再吃草藥了。」
「阿軒,我想要找到皓兒,想要活著再多看他幾眼。」哀求的抓住輕展軒的手,其實她自己也清楚,如沁所謂的維持她的生命也不過是短暫的光陰,她更多的希望還是再生一個孩子,然而再要一個孩子除了輕展軒,就沒有任何人能夠幫她了,這卻是她的擔憂了,因為從她重新回到輕展軒的世界裡,男人竟然從未再寵幸過她,這讓她一直處在一種戰戰兢的狀態中,脆弱的一顆心怎麼也無法理解輕展軒的心,難道他的心裡果然就只有眼前為她診病的這個女子嗎?
真怕,她的心已再也經不起任何的風吹雨打了。
輕展軒任由婉柔握著他的手,一顆心亂如麻一般理也理不開來,如沁又給他出了一個難題,他也不知道為什麼,看到病怏怏的婉柔他便再也沒有了那份原始的渴望與興致,可是昨夜他卻對如沁……
想到此,連他自己也無法解釋了。
心裡暫時還不想給婉柔一個孩子,他要慢慢的理順自己的心,才能有一個答案,「沁兒,還有沒有其它更好的辦法了?」他的問話無疑就是向婉柔宣告了他的不想,他還不想給婉柔一個孩子。
眸中泛起了一層水霧,那紅腫的雙眼又是泫然欲泣,如沁糾結的望著輕展軒,她不知道要怎麼回答輕展軒了,這樣的一個難題丟了給她,其實以她的身份來回答這些實在是太過尷尬了,「王爺,沒有了。」終於說出口的剎那如沁如釋重負的鬆了一口氣,然而隨之而來的卻是她心底無盡的淒傷,親手把自己從前的男人推到另一個女人的身邊,或者她很大量,或者是她不得已的選擇,但是每一個字吐出來的時候都需要她的勇氣,那勇氣只有她自己才最清楚。
「甄陶,拿去抓藥吧,記得抓回來的藥不能假手任何人,就連熬藥也要派專人熬過,而你也要親自守在一旁。」輕展軒未待甄陶進來,就隔著門宣佈著他的指令,當著婉柔與如沁的面,這是告訴如沁,只要她的藥沒問題,就不會被人陷害的。
甄陶一閃而入,從輕展軒的手中接過時,眸中閃過了一抹欣慰,「王爺,甄陶這就去抓藥了。」
揮揮手,示意甄陶去了。
眼前的形勢真的有些亂,明明是情敵的兩個女人,卻是如沁為著婉柔診病,也不知為什麼,他的心裡不止是要為著婉柔防著如沁,也要為著如沁而防著婉柔,所以才有了他這一連串的言語和作法,說完了,做過了,他才發現其實那最累的還是他。
「柔兒,天色還早,再睡一會兒吧。」扶著婉柔重新躺下,不著痕跡的從婉柔的手中抽出了他的手,為她掖了掖被子,輕柔的對看著婉柔,「一夜都不曾睡了,聽話,再不許胡思亂想了。」昨夜他從書房追著婉柔到挽心樓,哄著她快到天亮,要不是邊關有探子來回報軍情,如沁來的時候他也還在挽心樓呢。
如沁悄無聲息的起身,離去,她的使命已經暫時完成,再多留一刻就有些尷尬了。
沒有追出來,輕展軒繼續留在婉柔的房間裡。
走到院子的池塘邊,青兒也隨在她的身後,影子斜長的灑在一池碧水中,被那一朵朵的花影和荷葉的影子潤淡了開來,清晨的風襲來,還帶著露珠的濕氣與清香,如沁靜靜的望著池水中自己的影子好久好久,才終於起步離開,「青兒,孩子們該醒了吧。」
「是呀,這時候應該早就醒了,不過有周媽和李媽在,你就放心吧。」
「青兒,我想要給孩子們斷奶了,我想要自己親自帶孩子。」不然,無論走到哪裡都帶著兩上奶媽真的不方便。
「夫人,為什麼你會有這樣的想法呢,孩子還小,還是多吃母乳才好。」
她笑笑,只是一剎那間的決定,可是決定了,她便不想改,一邊向著冷月軒的方向而去,一邊道,「一會兒回去了,你私下裡與周媽和李媽談一談,孩子們還由著她們帶,就是要斷奶了。」
「夫人,周媽和李媽都不會同意的,因為,就連青兒也不同意。」
「青兒,聽我的沒錯,斷了吧,斷了才好。」只想自己親自帶著兩個孩子,從挽心樓出來的那一刻,她直覺這飛軒堡裡有一道影子一直環在她的週遭,揮也揮不去,真怕無憂與無邪也被圈在其中,那麼,她所有的苦心就白白的廢去了。
為了孩子,她必須要小心翼翼。
青兒只得答應了,她也不明白如沁的心思,但是無憂與無邪是她的孩子呀,娘的心總是孩子最重的,既然她如此選擇,那就必有她的道理。兩個人並排走到果園的時候,輕展軒已追身而至,如風般出現在兩個人面前時,青兒知趣的悄悄的走開了。
如沁怔然站在兩旁開滿了野菊花的小路上,「王爺,你應該陪著是其實是婉柔,而不是我。」淡淡說著,眸中是一抹苦笑,他又何苦追上來,想想他昨天追了婉柔,那麼今天又來追她,似這般,他不累,她的心卻累了。
陽光下,他的白衣彷彿鍍上了一層金光,果香飄來,他執起她的手,認真的問道,「沁兒,你真的希望婉柔為我再生一個孩子嗎?」
如沁不由得失笑了,為著他的問題而失笑,她希望嗎?
沒有一個有著真愛的女人希望自己的男人與另一個女人生下孩子的。
這個問題,她真的拒絕回答。
因為兩個答案對她來說都是難為,同意了,那麼是自己的傷心,不同意了,那麼就是對婉柔的殘忍,如若不生孩子,婉柔的命最多可以再延續二至三年,然後就……
她的無聲,讓輕展軒焦慮了,「沁兒,你告訴我,你告訴我呀,你真的希望婉柔為我再生一個孩子嗎?」他追問,搖晃著她的肩膀,彷彿她再不回答,他就要把她撕碎了一樣。
陽光下,她清然一笑,字字送出時,是她心底的痛,「倘若不生,她活不過三年。」
他握著她的手更緊更緊,緊得讓她只覺連指節都在痛了,「軒,你抓痛了我。」
他的眸子充了血絲,他看著她,不相信的追問,「沁兒,真的再沒有其它的辦法了嗎?」剛剛,就在如沁離開的那一剎那,他真的想要試著去擁抱婉柔,可是他也不懂為什麼,明明他與婉柔是有過肌膚之親的,可是就在他與婉柔再次親密接觸的那一刻他卻沒了半點的感覺,而腦子裡不停閃現的不是婉柔那張清麗的容顏,而是如沁淡若清風般的笑容,於是,他從挽心樓裡一路就追了出來。
於如沁,其實這是一種傷害,然而這卻是她的選擇。
她的心,真的讓他難以捉摸。
「沒有其它辦法了,王爺,你自己定奪吧。」掙開他因驚異而漸漸鬆開的手,如沁邁著沉重的腳步向著冷月軒的方向而去,身後,是輕展軒怔怔的站在陽光下,可是陽光卻再也沒有了暖意……
三個月,他只有三個月的時間來決定這一切了,待婉柔調養好了身子,他就要想辦法給婉柔一個孩子了,這是他沒有選擇的選擇。
可是如沁……
愴然回首,望著如沁踽踽獨行的背影,那背影是那般的孤單,讓他真想要追上去,可是追上了,他又能給她什麼承諾嗎?
正妃的名份已經沒有了,而他守著的又是另外一個女人,傷害,他給她的從他初識她的那一刻起就只有傷害了。
從前是他的刻意傷害,可是如今,卻是他的不得已。
沒有回去挽心樓,在這一刻,他已然明瞭了自己的心,原來他更在意的其實是如沁,而只婉柔只是他的一份責任,他不能自私的丟下婉柔,任婉柔自生自滅而不管。
書房裡,奏折散在一邊,他一眼也看不下去,拾筆而飛書,一個字一個字落下去的時候,他才發現他下意識中寫下的字便是沁兒,沁兒,沁兒,無數個的沁兒。
婉柔那梨花帶雨的容顏就飄浮在那字跡之上,讓他的頭痛了又痛。
那一天,他一口氣寫滿了多少張紙他數也數不清了,只是寫了撕,撕了寫,書房裡紙屑飄飛著就仿如冬天的鵝毛大雪從天上灑落一樣的壯觀。
小書僮戰戰兢兢的站在門邊誰也不敢走進來,生怕他一個怒氣勃發,手掌一揚,那麼極有可能立刻就讓自己斷送了性命。
甄陶取了藥回來覆命的時候見到的就是這樣的風景,被白底黑字的碎屑籠罩著的書房裡輕展軒狂亂的書寫著一個又一個的字,輕輕的踏進來,他拾起了地上的一紙碎屑,眼眸輕掃間已明白了輕展軒的糾結,「王爺,除了孩子,婉柔就真的再也沒有生的希望了嗎?」
「三年,只有三年,可是皓兒我卻一直也找不到他的下落,我甚至連孩子都不能保證讓她看到。」內疚,給不了她愛,也給不了她親情,所以他真的是愧對婉柔了。
「王爺,說不定三個月後,三年後就有什麼奇跡發生呢,所以王爺真的不要太過自責,婉柔她自有屬於她自己的幸福吧。」默默燃起了蠟燭,門外已幾近黃昏,屋子裡黑沉沉的,輕展軒竟是僅憑著感覺寫下了一個又一個的字,其實那是他的心在抒寫,所以即使是閉上了眼睛,他依然不會寫錯。
甄陶的話讓他又彷彿見到了陽光一樣,是的,說不定三個月後一切又有了變化,他的沁兒,他相信她的醫術,一切都有可能的。
手中的筆飛落,落在了桌子上剛剛鋪就的宣紙上,墨色的梅花點點其上,神秘而妖嬈的讓他沉重的心慢慢回復了冷靜,多少年來,這是他最不清醒的一天,幸虧有甄陶在,才點醒了已狂亂的他。
「王爺,其實你也應該多陪陪沁王妃的,她與孩子真的不容易,為了你,為了婉柔她承受了多大的委屈呀。」甄陶勸著他,希望他能夠給如沁一些溫情和補償。
又想起小路上如沁離去時的孤單,是呀,其實這所有的一切不止是他難過,最難過的當屬如沁才對,「甄陶,謝謝你。」
飛一樣的衝出去,周旋在兩個女人身邊,一個是愛,一個是責任,兩個女人他皆不想讓她們傷了心,可是他知道早晚有一天,當一切已決定,當一切都無可挽回的時候,注定會是一個人的心傷。
他在逃避,他不想要那結果,因為任一個女子他都不想要看到她的哭泣,他想看到如沁的笑顏,也想要看到婉柔清心的一笑。
皓兒,我要找到你,有你,你娘的快樂就會多些。
衝出去的腳步又迅速的折返回來,「甄陶,把飛軒堡所有的暗影都派出去,我要找到皓兒的下落,不能讓婉柔日日哭泣了,否則只怕她真的挺不過三年。」就算自己答應了要給婉柔一個孩子,又豈是說有便有的,那不是一次兩次就能成功了的,而過了三年,便是她的辭世之際,沁兒,你好殘忍,你讓人不得不面對這所有的殘酷。
零落的紙屑猶在,甄陶拾起了一片又一片,放在掌心中,依稀是沁字,依稀是兒字,卻足矣說明了輕展軒的心。
掌心的碎片隨著甄陶的離去而一路向著挽心樓而去,輕展軒去了冷月軒,那麼,這一刻的他就只想讓婉柔醒醒,徹底的醒一醒,輕展軒能夠給她的不是愛情而是憐憫,昨夜裡,婉柔明明就看到了輕展軒與如沁在一切,可是為何,她就偏偏不醒悟呢。
一個不愛自己的人,留在他身邊永遠也沒有幸福可言。
這一回,不是他刻意的要離間婉柔與輕展軒的感情,而是事實擺在了眼前,輕展軒的每一筆每一個字寫下的都是對如沁濃濃的愛戀。
那樣的一個女子,輕展軒沒有理由不去愛她。
而自己,從來都知道婉柔的生,所以那守候婉柔一生的該是他,而不是輕展軒。
王爺,不是甄陶的自私,其實甄陶也是為著你的幸福,為著如沁的幸福而著想,四個人,快樂了三個,而唯一不會快樂的婉柔,我會悄悄的改變她的一切,因為,現在的我比你更用心待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