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瑟年華冷春煙 第二卷 魯國篇 第二十二章 之子於征,劬勞於野(下)
    一下子病倒這二十人,且都是魯世子派遣的宮廷護衛,每個人面上都是揣測不安,這件事情也未免太過詭異與巧合。該來的總是要來了,蘇天瑟知道,龍檀君終要下手了。

    回到帳子中,顧思犁歪在一旁靠著,看到她一臉鬱鬱之色,掙扎著問道:「我的弟兄們怎樣?」蘇天瑟凝重地搖下頭。顧思犁反而意料中一樣,眼底堅定著命令道:「蘇天瑟!」他很少這樣直呼她的名字,「你馬上走!」

    「我不能走!」蘇天瑟聽到他的話稍稍訝異,但馬上拒絕了他。

    「你這個白癡!」顧思犁因為急切身子斜著滾在被褥上,他眼底充著駭人的血絲,兩邊顴骨有些下凹,僅有兩日他就瘦削的如此可怕,顯然下藥之人用的毒藥非同一般,對於不會武藝的人沒有絲毫作用,而武藝越強的人,被傷害的程度就越大。「當真要錢不要命,你知不知道馬上就要大難臨頭了,你不要天真地以為我們這幫弟兄一起倒下,是因為什麼該死的傷寒!!」他雙目紅赤,咬牙切齒的憤恨卻讓蘇天瑟感受到他濃烈的關心。

    「蘇、天、瑟~!」帳子外傳來龍辰敏的喊叫聲。

    蘇天瑟眉頭輕皺,顧思犁望向她的目光裡不再有不屑、挖苦與賭氣般的執拗,有的只是對緊急危險即將來臨時的急切,與不知何時對她已經深到骨中的保護之念。「我知道!」蘇天瑟盡量快語地回著,她走近顧思犁近旁,在他耳邊輕聲快速叮囑道:「聽我說顧公子,一會兒我讓張猛與周士將你們弟兄一起送走,你們離開後,能走多遠就走多遠,切記!」

    「你混蛋!」顧思犁言語間一時反應不過來,但是心卻極其明白地疼了起來。

    「顧公子一旦出了事,國公勢力之下,天瑟豈不再無還本兒之日?」等待顧思犁的是蘇天瑟背對而站冷漠的回答。

    「蘇天瑟,你在這裡呀!」龍辰敏一臉傻笑地從帳子口兒往內扒著頭,蘇天瑟笑著迎了出去,「敏兒,走,我帶你出去玩兒!」回頭之際,只是兩米的距離,她與顧思犁眼中,一個,是風輕雲淡的告別,另一個,是絕望如割的悲痛!

    這一眼,兩個聰明的人都明白,此一別,再見之日恐是無期。「蘇天瑟,你這個混蛋,你給我回來!!」顧思犁無力的捶著地。

    回憶如狂風席捲,有他對她的無禮:「怎麼?爺辛辛苦苦的保你去冥國,你給爺搓個背,還得求你不成?!你還真把自己當個∼」彼時她回答:「好!我搓!」

    偶爾有她對他的戲弄:「只是漫畫,顧公子!」彼時他追上去反擊:「你竟然敢畫我?!」

    甚至,有她淺淺的關懷:「吃些吧,一直包著,不是太涼!」彼時他接納她的好意卻偽裝著不屑一顧。

    每縷舊事此刻都掀起驚濤駭浪般的疼痛,顧思犁望著空空的帳子,鼻中似乎還能聞到蘇天瑟留下的清香氣息,手卻只能緊緊貼在胸口,那裡,還揣著她為自己畫的小像。原本偷偷的藏了起來,只是覺得有些彆扭得惱怒,有些莫名的欣喜,而今,這小像將成為日後睹物思人的印證。

    「李七兄弟,」蘇天瑟將龍辰敏領到糧車旁。

    「東家,有何吩咐?」李七面上笑著。

    「先照顧一下敏兒,我有事找張猛商談!」她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李七,李七心思一向靈透,面上大咧地應道:「是,東家!」他帶著不情願的龍辰敏漸向偏僻處而去。

    蘇天瑟招來張猛與周士,極為嚴肅地低聲道:「你們準備四輛馬車,再找上兩個信得過的體力好的弟兄,把那二十個護衛兄弟全部送回都城,一定要快,他們病情不能耽擱,否則顧公子一旦有事,我們字號上下誰也逃脫不了干係,你們~明白麼?!」那二人面面相覷,一起鄭重地應道:「東家放心!」

    周士言道:「東家,您也要小心啊,我總覺得這事怪蹊蹺的。」

    「無妨,去吧!立即就走!」

    極短工夫,蘇天瑟目送著這四輛馬車飛速離去,每輛車上載著歪倒的五個護衛和一個趕車的漢子,病重沉睡的護衛身上都搭著厚厚幾層棉被,一是保暖、二是遮掩。各輛馬車都由兩匹馬拉著,都是習慣了沉重稻種的,乍一輕鬆,奔跑起來甚是迅速,沒多大功夫,盡皆消失在雪地遠處。

    林子深處,一陣悶哼從李七吐血的口中呻吟出,龍辰敏拔出剛才猛然插在他後腰內的匕首,李七回頭,指著他,話不成句,「原來,是、你!」一直癡傻的人此刻眼中全是狠決,原本俊秀的面上是變了形的醜惡的瘋執,不知道是對自己無能為力改變一切的恨,還是自己助紂為虐已經鑄成大錯無法挽回的怨,他一刀刀捅進面對他的李七的小腹、胸膛。

    車上的顧思犁也漸漸陷入昏迷,只是那雙手卻緊緊地摀住胸口,這裡面的物什,大概是他日後永遠的愧疚了吧。

    「顧思犁,是你自己救了你自己~」只有風聽到她喃喃的話語。顧思犁最後固執地讓她離去,分明就是放棄了自己,敵人在暗,將他們一干會武藝的人都撂倒了,手法如此詭異陰險。顧思犁和蘇天瑟心裡都十分清楚,他們倒下的時候,也就是敵人浮出水面的時候。此時此刻,找尋內奸已經無足輕重,顧思犁命令蘇天瑟走的時候,萬萬沒想到,自己原本這顆她的棋子,她壓根沒想讓他活著,用他的死來激怒魯國與龍國為敵的棋子,在最後的一刻,被蘇天瑟這個真正的幕後之人,放生了。

    與蘇天瑟預計的一般,龍辰敏失蹤了,幾個漢子在往林間深處搜尋時,發現了李七的屍體。他身上的十數個血窟窿都被寒冷凍住了,身下的鮮血暈染了一片,紅與雪的白,畫盡了無限淒涼。他圓睜的怒目中仍有著不可置信的惶恐,顯然是沒有防備下,就被活活捅死。眾人還沒來得及悲傷,整個腳下就震動起來,遠遠的極目處,雪地上出現了大批黑點兒,伴著「呦∼」、「呦∼」的竹哨聲,許多漢子開始叫著「馬匪來了,是馬匪來了∼!」,如蟻群潰穴般四處逃竄。

    在蘇天瑟眼中,愴惶天地間似無有別物,她輕輕地為李七闔上雙眼,「好生去吧∼」她面上是千年玄冰般的沉靜,只是那厚厚冰層下暗湧的情感,有幾人才能夠瞭解到。

    少部分未逃走的漢子團團將蘇天瑟保護起來,馬匪烏壓壓不知道有多少人,每匹馬上蒙面的匪徒都手執弓箭對著面前的羔羊們。人為刀俎,我為魚肉,還有什麼比這句話更能形容眼前的慘況的。

    「停!!」當先一人勒馬而出,儘管蒙著面巾,但此人氣勢卻從那雙凌厲的眼中毫不收斂的張揚著。看來,他,就是這群馬匪的首領了。

    「我們只要糧車,並不想傷你們性命!」這人聲音低啞,力道卻似能穿透每個人的耳膜般,「留下糧車和馬匹,都滾吧!」

    「這是魯國的糧車,你們也敢搶劫?!」一個膽大的漢子指著遠處糧車上插著的魯國旗幟,大聲質問道。

    「哈哈哈哈∼」那首領大笑起來,彷彿聽到一個極其惡俗的笑話般,「老子要是怕這個,就不會幹這一票了!」他笑完,居高臨下的斥道:「你們再不滾,就別怪我手下不留情了!」

    「東家,快走吧!」幾個漢子勸著蘇天瑟,「這些馬匪都是亡命徒!」

    「慢著!」那首領陰森地緩緩開口道,「別人可以走,東家得留下!」

    蘇天瑟冷冷看著他,心裡早已經瞭然。這些人不是因為仁慈才放這些夥計們回去,他們就是要借這些人的口,讓世人皆知,是馬匪搶了錦瑟字號的糧隊。

    「不行!東家不能留下!」

    「東家必須和我們一起走!憑什麼留下我們東家!」

    「你們不是只要糧車麼?幹嘛要留我們東家?!」

    一個個漢子用身體護在蘇天瑟前面,樸實無心計的夥計們,腦子裡只有東家對他們些許的恩惠,寧願在此時付出生命的代價來護衛東家。

    「哼!真是一群不知道死活的東西!」那首領右側一個人蔑視道,顯然早就已經不滿。

    蘇天瑟一擺手,制止道:「你們都走吧,這位壯士既然能放了你們,想必也不會為難我!」

    「不行!東家我們怎麼可以把你一個人留下呢!」一個漢子急切道。

    「我留下來陪東家一起!」另一個說道。

    「我也留下來!」

    「我也是!」

    一個個爭先恐後地央求道,仿似這是個極美的差事般。

    「奶奶的,大哥,何必跟他們廢話,反正都已經得手了,宰了這幫子人!」還是右側那個蒙面的馬匪在叫囂著,一雙眼睛時不時極為猥瑣的盯著蘇天瑟。

    「嗯∼!」那首領左側的一個瘦弱的蒙面人發出一聲輕咳,卻嚇得右側那人立時噤了聲。那首領也略回頭看看左側那人,蘇天瑟注意到他看向首領的眼神中竟然有著威懾,再細看此人,身形打眼間很是熟悉,當蘇天瑟注意到他極不自然地放在馬蹬上的左腳時,此人的身份立即瞭然於胸,不是失蹤的龍辰敏還能有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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