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他又會在什麼時候來呢?來時她是不是又睡著了,或者依舊隔著簾子無言以對,只餘情絲在寢殿裡悄無聲息的繚亂纏繞。
用晚膳時,筱筱在布菜的當兒不停的嘮叨,「小姐知道麼?這兩天城裡聚集了很多的老百姓呢,都是來參加祭天大典的。」
楚清清喝著碗裡的小丸子湯,聽進一句又沒聽進一句,也不知自己的思緒都遊走在了那裡。倏然聽筱筱出聲,楚清清毫無意識的應了一句,「哦,是麼?」
「是啊。」筱筱的表情有些誇張,但看上去很高興,「據說只要新帝登基就可換來天下太平,戰亂久了,大伙都想和平。相信祭天那日護國寺外一定很熱鬧,希望他們的誠心能感動上天,太子或是真龍天子,就一定祈求到上天降雨,以解百姓之苦。」
如此說來,楚清清方憶起幾年前在梧惠宮閒來無事,讓筱筱去借了些本朝的書籍打發時間,好像看到類式如今這種狀況的歷史記載。是說頭一晚要沐浴淨身,次日上午前往護國寺祭天,求上蒼降福保佑天下太平,國運昌隆。午時一過,便是登基大典,太子持傳國帝璽坐上龍位,受百官天下百姓朝拜,從此執掌江山。
關於傳國帝璽,不論是濮陽慕華或是蕭後,都明確的告訴過她,太子若沒有傳國帝璽,就算登基也會惹人非議。而且縱使知曉帝璽的下落,卻也無洗拿到手,若是大肆搜尋,必給史官留下話柄載存千世,這樣對登基的新帝來說,絕對是帝王一生的敗筆。不論他以後的政績如何,都逃過這一污點的命運。
「小姐,您在想什麼呢?」見小姐又在不知不覺得走神,筱筱輕喚。
楚清清扯扯唇角,乾笑一聲,不作言語。
是夜,濮陽瑾果然是後半夜才回來。楚清清的睡眠很淺,這段時間最常有的感受就是感覺到疲憊,身子很沉,很重,有時候她甚至不記得自己是不是還有在呼吸。
隨著日子一天一天過下去,楚清清眼中的情緒越來越寧靜,靜得死寂,靜得飄虛,靜得令人害怕。冬的氣息綺繞在庭院,清清響響的飄飛在陽光裡,那一粒一粒跳動的塵埃,彷彿經歷未見的精靈,一個個歡天喜天的起舞,跳躍。
十二月初三,近了。
楚清清在寢殿中難得睡過了頭。起來無非是那幾樣事情,吃藥,吃飯,然而筱筱問要不要去院子裡坐坐曬曬暖兒。於是,楚清清就在院子裡曬暖,聽著袖英和袖娟還有筱筱三人,說那些陳芝麻爛谷子的童年趣事。說到好笑處,若是見太子妃笑了,她們也會跟著開心起來。
用過午飯,筱筱習慣性的走向床榻,她要鋪床,因為小姐要睡午覺。可是今日楚清清卻將剛邁步的筱筱叫住了,「別鋪床了,今日我不休午,筱筱,我要出宮,去雲王府。」
出宮?還要去雲王府?筱筱聞言,瞪眼後頭搖得跟個波浪鼓似的,「不行不行,小姐您知不知道上次您去了鳳翔宮,太子那夜過來將奴婢罵得什麼樣,說什麼都是奴婢不會照顧主子,才會讓小姐任性去鳳翔宮那種地方。這回您要再出宮,還是去見雲王殿下,太子知道了,還不得把奴婢千刀萬剮呀,不行不行,這個念頭千萬使不得。」
「放心吧,昨夜我已經跟太子說好了,他知道我今日會出宮去。」她根本就沒跟濮陽瑾說過,只是心裡想著該去見一見濮陽洵。
筱筱半信半疑的問:「真的?」
「自然是真的。」楚清清心忖筱筱學精了,「否則我怎麼敢有這個念頭,快去準備吧,咱們可得早些回來呢。」
聽到這樣的話,筱筱雖然仍有擔憂,但總的來說還是沒再懷疑。轉身出門去張羅起來。
在一旁的袖英,卻是抱著懷疑態度,輕喚,「太子妃。」
楚清清抬手,示意她不必多言,「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太子不會怪責的。」
袖英緘了口,略微躬身的退至一旁。
冬天的空氣中沒有花兒草兒的香氣,就算有也讓寒冷的溫度給冷卻了下去。路過御花園時,看到湖邊垂著幾株冬柳,在寒風中舞蹈般左右搖曳,舒展著柔和的身姿。
出了宮門,是感覺到大街上人流潮湧,聲音嘈雜鼎沸。老百姓應該都是沖那日的祭在大典而來吧,升斗小民之願,無非是一日三餐裹腹,冬夏臘月有衣換。他們的要求不高,卻讓那些處在高高這位的人左右命運,擺佈人生。
雲王府離得不遠,穿過那條街道逐漸安靜下來就近了。當楚清清還沉浸在祭天那日會不會下雨的疑問中時,駕車的小廝已拉緊韁繩,筱筱掀開帷簾,說:「小姐,雲王府到了。」
楚清清落了車,看著雲王府三個燙金大字在陽光下閃著刺目的光芒。他不是被軟禁麼?怎麼沒看到任何一絲落敗的景像。守門有八個衛侍,見到東宮的令時立即放了行,沒讓人通稟,讓府裡的一個下人直接領著她前去找濮陽洵。
一路走來,和她記憶中的雲王府沒什麼兩樣。又隨即苦笑,她才來過雲王府幾次?關於雲王府的記憶根本就不深刻,更何況僅來過一次而已。隨著下人踏下台階,路過花徑時,迎面走來一綠衣女子。她看著楚清清驚愕,楚清清卻迎著她的驚愕微笑,「好久不見,涔鶯姑娘還是如此明艷照人。」
涔鶯欠身一禮,「參見太子妃。」
楚清清有了一絲自嘲和苦惱,並不掩飾全寫在臉上,「本妃回宮也有些日子了,每日藥石不斷,餐飲正常,還能讓你看見我露出驚訝的表情,看來定是我這副模樣的確有夠淒涼了。」
「娘娘恕罪,涔鶯萬不敢有此念頭。」
空手虛扶,楚清清說:「你知道王爺在哪兒麼?」
涔鶯聞言,疑惑的抬起眼,而太子妃似乎能懂她表情裡的不解,聽著太子妃繼續說:「是這樣的,我來找皇兄,如果你知道在那裡,就讓你陪我一起去,就不必小廝帶去了。」
「哦。」涔鶯釋然一笑,「知道,王爺這半年來這個時間都會在蜂腰橋的水兮亭中釣魚。」
這麼冷的天釣魚,還真是符合濮陽洵的性子。斜眸看了一眼筱筱,她立即會意讓方才帶路的下人離去。涔鶯側身一步,讓太子妃走在前面,自己則不緊不慢的跟著。
「對了,我要跟你道一聲謝才是。」楚清清輕輕的笑著,瘦弱的小臉被陽光耀了一層薄暈,「不過這麼多年才向你道理,真是抱歉。」
涔鶯幹幹的愣了一瞬,隨即說:「涔鶯不懂,不知道太子妃謝涔鶯什麼?」
「這麼些年我惟一一次到雲王府來,是你暗中通知太子,讓太子前來接我回宮的罷。」她說的那次就是初識莫子灝的那次,她相信涔鶯不會忘記。
涔鶯有些為難的垂下頭,顯然她的沉默已給了楚清清確定的答案。「你為何還留在雲王府?這裡應該已經沒有你的事了。」
她是太子的人,一開始就被派到雲王府監視著雲王的一切,而雲王亦對她的事情知之甚祥。「太子殿下倒是有說過,可是涔鶯卻不想離開雲王府。」
「王爺對你的事情知道多少?」
「那次太子妃從這裡離開後王爺就找涔鶯談話了,也就是那次涔鶯的真正身份暴露了出來。可是王爺並未將涔鶯如何,而涔鶯違抗太子的命令繼續呆在雲王府,已算是背叛了太子。」
濮陽洵放過她,而濮陽瑾也沒對她滅口,她是不是可以認為一個沒想像中那麼殘忍,一個沒想像中那軟弱?「既是放過了你,你就不必在心存介慮,相信不論是太子抑或是王爺,他們都沒有要遺棄你的意思。」
涔鶯笑了笑,沒在說話,抬手作勢請,不近不遠的,那水兮亭已然在望。
走下曲廊,太陽灑在一行三人身上。楚清清徒然被這樣薄輕的陽光照得有些倦怠,不由自主的抬手遮著額頭向上望,那一輪蛋黃色的紅日,正被雲彩半遮住半探頭。
筱筱會意的扶著小姐的手臂,心想果然不該讓她出來。路過蜂腰橋,但見水兮亭中一抹背影坐著,面前湖面,不時看看手中的書冊,又看看那支出亭外老長的釣竿。身後石桌上的茶是新沏的罷,因為這會子可不會有霧專門繚繞在茶具上,且還帶著清新的茶香。
亭邊幾叢萬年青倒影在湖面上,清清脆脆的顏色奪人眼球。楚清清還不曾開口,濮陽洵倒是頭也不回的說:「鶯兒,今日怎麼這麼早就帶點心過來了,本王才吃了午飯不久呢。」
「瞧你的日子過得舒暢愜意,哪裡有半分被人軟禁的樣子?分明是你自己偷懶想享清福罷。」
濮陽洵因玩笑而掀直怕一方唇角,在聽到一道女聲音緩緩軟下,拿著書冊的手徒然憑添了些許力道。仍是不曾回首,「你回來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