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小孩蹦跳著離去。楚清清充滿母愛光澤的勾唇淺笑,她忙著整理一堆乾草葉子,夏日的天氣雖然不冷,可早晨露重,她不能讓孩子受涼。所以趕著將乾草葉子用細籐紮起來的,擋著他們睡覺的地方。
呀,指尖一疼,一條紅線立即湧出腥紅,原來是草葉子劃破了指腹。擱在唇邊吸了吸,嘴裡的異味令她皺眉。抽空抬起頭來,邊吸著傷口邊向處看去,心中驟然一緊,方纔還在樹下跳躍的孩子才眨眼的功夫何以不見蹤影。
這些日子因為害怕,楚清清從不讓孩子離開她的視線。這會子不見了,讓她整個身心的警惕都拎了起來。「恆兒……。」邊喊邊起身,豈料方踏出一步,便見著王府的管家站在溪邊朝著她詭異的笑。而管家身後,則是府裡兩名侍衛箝制著她的孩子。一人捂著他的嘴不讓說話,一人緊捏著他的手臂不讓他掙扎。
「這地方還真是難找。」管家似笑非笑的言道,「還是王爺聰睿,說只有跟著溪水就能找到,想不到果然如此。」
是啊,當初她會選擇在這個地方安身,不也是想得跟莫子灝一樣麼。楚清清渾身的血液似乎在瞬間冷凝了,惡夢般的視覺處讓她渾身開始發軟,導致搶著腳步要去救孩子時,竟踩著自己破碎的裙擺絆倒。眼前的一切都調了個個兒,楚清清的視線開始變得模糊,伸向孩子的手沉重的砸在地面上。
有朵菊花,花衣上沾著一粒晶瑩的露珠。陽光下,刺目似的發亮。少頃,微風拂過,露珠一點兒一點兒移向花邊,最後滴落在葉間,最後滴落在地面上,似淚,恍然消失……。
想要永永遠遠的沉睡下去,還是不期醒來。熟悉又陌生的居室,一如既往繚繞著落寞與危險。
與世隔絕的日子,恍如彈指瞬間般結束。在她還不覺得滿足的時候截然而止,世事,果不能隨人意。
直起身,意外見到房中竟有侍婢隨侍。這才發覺她身上的衣裳全都換過了,莫子灝不曾虧待她,她該感激麼?勾唇冷笑,望著那不苟言笑的侍婢問:「我兒子呢?恆兒呢?」
那侍婢模樣還算乖巧,若是能真心的笑應該顯得清秀。然此刻聞得楚清清的問話,卻猶顯得不耐煩,似乎站在這裡她本就不是心甘情願。「王爺吩咐過了,你兒子年少不知事需要好好看教,所以你不能隨便與他相見,只有王爺的口諭,你才能看到他。」
掀被下榻,卻讓腦子一陣暈眩重新倒在榻上。那侍婢有一絲驚慌,但又很快恢復鎮靜,「別在那裡裝,我告訴你,我是來看著你不是來侍候你的。」
「我要見莫子灝,讓他來見我。」楚清清顫抖著聲音說。
「殿下的名諱也是你叫的,難怪說你兒子需要管教,原來是你這個作娘的沒教得好。如今有殿下替你操心,你該燒高香,還擺什麼架子,逞什麼脾氣。」侍婢擔心她真出事,緊捏著她的手腕拖起,然後大力的將她扔回床榻上,沒好氣的言道。
「我要見莫子灝。」楚清清還是這句話,只是語氣較先前更加冷清,添了憤然。
「殿下出城了,暫時不會回王府。」語聲不是出自侍婢之口,侍婢側身曲身盈禮,楚清清隨著她的目光一同看去,是靜妃和珍妃兩位在府裡撐得起場面的女主人走了進來。
楚清清撐著身子坐在榻沿上,疑惑的盯著那兩位來者不善。她不言,因為不知說什麼,更是將目光移向別處。只好聽著靜妃走到跟前,本以為她會說什麼,不曾想話未聽見,卻先讓靜妃狠狠甩了自己一記耳光。
『啪——』的一聲,在寂靜的室中分明響亮,恍若那日的雷陣雨中劃過的閃電與雷鳴。楚清清直覺兩眼閃花,耳中轟鳴。斜趴在繡枕上,聽著靜妃刺耳的話如針扎一樣響起,「你到北晉也快五年了,王爺卻從未提起你的身份,我等也以為你不過是殿下在璠陽欠下的風流債,風花雪月後纏著殿下帶你北晉享受榮華富貴。這些年殿下對你的態度也不過是因為你紅杏出牆,背叛殿下對你的寵愛與外人苟合,更產下野種,這才導致讓殿下對你失望,只要余著你的性命,就不計較我們如何的難為你。沒想到,你可是大有來頭啊,璠陽王朝的太子妃——楚清清。」
她知道她的身份在府裡有不少人好奇,更有人壯著膽子尋問過莫子灝,可莫子灝都不過是抿唇冷笑,不置一語一言。他是故意的,他就是要她飽受所有人的異樣目光艱苦的生存下去,精神折磨遠比肉體來得利害。
「我的身份已在府裡傳開了麼?若是讓人知道你們這樣對待我,就不怕給北晉給莫子灝找麻煩麼?」視線又清晰了,看著靜妃和珍妃的目光驟寒。
這樣的楚清清不禁讓靜妃與珍妃訝然,看慣了她的逆來順受,突然懂得還嘴,竟有些不知如何應付,更何況知道了她的真正身份後。
「你本身就是個麻煩。」珍妃在靜妃開口前,邁出一步與靜妃並肩,「如今璠陽太子濮陽瑾已率軍攻打北晉,也不知他那來的運氣,竟連破我北晉邊防城池,現下更是氣勢如虹般攻到皇城三百里外。不過你放心,王爺已經親自出征,就算是你的太子,也不可能攻得下北晉的攝政王爺。到時候你看到的,一定是璠陽太子的屍體。
這樣的恐嚇,楚清清還是會懼怕。她寧願濮陽瑾當她不存在,也不願看到他出意外。他是那麼努力著想要解救她,而她呢,卻只能待在這裡等待,除了等待外還是等待。「我要見我的孩子。」
「那個野種已經讓王爺特別的關照起來,怎麼說也是璠陽的皇孫呢。」珍妃輕蔑的合眼,又眨開,慢悠悠的說出這麼句話。
然她說得越輕鬆,帶給楚清清的只有不安忐忑。「你們要怎麼樣才能讓我見孩子。」她想見她的孩子,那怕一面,也祈求上蒼保佑他平安。此時,她能顧忌的不多。
「王爺吩咐過了,會讓你們見到的。」珍妃微斜身子,挑著一雙杏花眼,「只不過不能讓你們經常見面罷了。」
她在要脅她,應該是莫子灝在要脅她。如今若是濮陽瑾來勢洶洶,她與孩子便是他最有利的籌碼。
「我警告你,這些天你最好安份點兒,等著王爺勝利回來,否則別怪我們姐妹不客氣。」
珍妃與靜妃走了,連侍婢也跟著離開。又空蕩蕩的屋子,只餘下珠簾的影子在地上左右搖擺,點點斑駁,似她千瘡百孔的身心。
苡荊閣讓人看守起來,接下來的時日在秋季微涼的風中緩緩而過。珍妃與靜妃沒再找她麻煩,甚至連個侍婢見著她都敬而遠之,不過依然是不理不睬。
她的活動範圍僅在苡荊閣裡,每次頻臨門口,都會有兩個侍衛突然跳出來。她攜著滿目淒婉退步,青絲在帶著菊花香氣的微風中拂過顯白唇畔。
她很想很想孩子,想得瘋狂,想得難以忍耐。可是莫子灝沒有回來,無人為她傳話,更不會有好心人自動傳莫子灝的話回來。
十月初寒,庭院中的花葉已開始調殘。幾許秋風輾轉,迎來送往那些花瓣枝葉飛向天邊。
她感受到自己的身子逐漸沉重,那種沉重已讓她難以負荷。初始想見孩子的心已慢慢淡下來,她在絕望中徘徊不定,最後連絕望都看得淡了。
就算她不出苡荊閣,也能感受到王府裡的氣氛起了變化。變得壓抑,變成緊張與慌亂。
站在苡荊閣的書房裡,楚清清開始漫目地的的轉走,一步一緩,一步一慢。她突然發現這書房的佈局與苡妃在冬瑩宮的書房有些相似,雖無十分卻也有七分。因為她只去過冬瑩宮的書房一次,想不到竟忘得那麼徹底,卻在這個時候想起來。
書案一側的牆壁上,掛著一幅苡妃的畫像。應該是莫子灝的傑作罷,畫像入目三分,線廓傳神有情,如果不是用情至深,定畫不出這樣的效果。
靜,鋪天蓋地。
楚清清盯著那幅畫像,盯著苡妃含笑的眼睛。恍惚間,她見到苡妃對她笑了,又見到她從畫裡走了出來,她還是那麼美,那麼溫柔婉約。她說:「還記得我曾說過,我們都是男人征服天下的犧牲品麼?」
楚清清頜首,她記得曾經在冬瑩宮中和苡妃有過這樣的對話。
苡妃又說:「這樣的結局是你想要的嗎?我們都愛錯了人,也都被人愛錯了。如果從來不曾相遇,或則根本是陌路,也許今生今世,都不必受這樣失心之苦。」
「你後悔了嗎?」楚清清淺笑,問苡妃也問自己。
苡妃搖了搖頭,「這個問題早在五年前你就問過我了,如果一切早已注定,誰也逃不過命運的安排,我愛莫子灝,事實不可更改,今生能得他一份心,便是無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