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過窗縫子的光縷,跳動著不易發現的塵埃。半斂的目光清晰過後,視線裡的陌生猶如此刻的內心,平靜得毫無波瀾。
纖指擱在被褥之外,冰冷的空氣已將它凍得沒有溫度。楚清清忍著酸痛的身子坐起,拂落肩頭的青絲立時帶給脖頸一片冰涼。素手微抬,半掀翡色榻簾,弱波微轉,疑惑頓生,『這是哪兒?』
「姑娘,你醒了?」
有人說話,楚清清緩緩移過視線,這才發現不知何時門口處站著位伶俐乖巧的小婢。她沉默不言,只是略蹙的雲眉彰顯著幾分警惕。那小婢見狀,連站住靠近的步履,笑道:「姑娘,你別害怕,婢子叫瓊兒,是我和夫人救你回來的。」
瓊兒?夫人?救?努力在腦海裡搜索瓊兒這個名字,茫茫然一片,沒有屬於她的記憶。「你是誰?我為何需要你們相救?」
瓊兒一愣,顯然讓這女子的話弄湖塗了些。她初醒不該感謝麼?怎麼還問起為什麼救她?藉機靠近一步,又見她身形微顫,瓊兒又停下來,示意那半掩病顏的女子不必緊張,「你臉上的傷該擦藥了,你別躲,我幫你擦藥好不好?」
除了身上不自在外,楚清清絲毫不曾感受到臉上有傷,或許是藥效極好能止痛,或許是冷得麻木沒有知覺。她不再有動作,任由那名喚瓊兒的小婢近身,撩起她掀起的榻簾束勾在一旁。緊接著又見她麻利的從那裡拿來一瓶藥,坐在榻沿上,細心為她的臉作著擦拭的動作,邊說:「夫人說了,這藥不會讓你的臉留下疤痕,所以你不用擔心。一會兒呀先吃點稀弱,然後再服藥,大夫說你的身子好弱,躺了一個月才醒過來真是不容易。」
這小婢好聒噪,楚清清有些不悅的垂眸。卻又讓她的那句『躺了一個月才醒過來真是不容易』勾起興趣,她躺了一個月了麼?心中驟然一緊,窒息的痛苦讓她顫抖不已,似乎有什麼重要的事情回憶起,可她愈是著急去想,腦海裡的茫然就愈是濃冽,一陣似要將她撕裂的痛苦襲身,淚水徒然盈滿眸簾,滑過臉頰,方才塗過藥的地方,讓熱淚一濁,恢得了疼意。
「姑娘,你怎麼了?」瓊兒忙將藥擱到不遠處的桌台邊,不安的瞧著女子似痛苦難熬的身子,朝著門外喊,「快來人啊,快叫大夫。」
楚清清被瓊兒扶著躺上,緊皺的心又似要讓什麼撐裂,為什麼她什麼都想不起來,她是誰?她到底是誰?「你放開我,這是哪兒,我又是誰?」
大夫來了,隨行而來的還有一位年逾暮年的和藹婦人。大夫眼疾手快的取出銀針,對瓊兒說:「你緊緊的按著她,別讓她亂動。」瓊兒領命,緊按著亂動之人,大夫迅速在楚清清幾處穴位上刺下銀針,很快,楚清清安靜了下來。
看著床榻上的女子昏睡過去,和藹婦人輕聲問著大夫,「她這是怎麼了?醒過來為何激動成這樣?」
大夫在邁過門檻時,聽到楚清清朗聲所喊的話,捋鬚一忖,隨即收拾著醫箱,邊說:「夫人,老朽實不相瞞,從先前這女子所喊的話來看,多半是因著頭腦傷勢過重,淤血積壓在腦內,導致她失去了記憶。」
和藹婦人驚訝得口略張,釋然般頜首。回想一個月前她在一堆軒車的殘骸中救起這名女子,當時她一身傷勢婉如死狀,若非那一線氣息,也不會救她回來了。「那她可能再恢復記憶麼?」
「這個老朽不敢斷言,不過若是長期服用去淤活血的藥物,或許有一日終能記得從前,只是那一日何時是頭,老朽就不得而知了。再者醫書上言明對待失憶之人刺激也是可行的,只是福禍相倚,誰也不敢保證後果令人滿意。目前最重要的是安撫她的心神,若再這樣激動,會影響她身體的恢復。」大夫回頭看了一眼躺在榻上之人,含笑對和藹婦人說。
和藹婦人點點頭,吩咐一旁的小婢去賬房領診金並送大夫離去。
「夫人,她才醒過來就這麼激動,以後可該怎麼辦呀?」瓊兒有些為榻上之人擔心,如果不是臉上的傷,她定然是位出塵脫俗的大美人,就像她家的大少奶奶一樣。
和藹夫人走近瓊兒,看著合眼女子靜若秋水的睡顏,說:「我還想問你呢,可是你先前說了什麼不該說的,刺激到她這般激動?」
瓊兒頓時回頭,不禁提了聲,「冤枉啊,夫人,奴婢怎麼敢?」
輕闔瓊兒的腦門,和藹婦人皺眉嗔怒道:「你這死丫頭,小聲些,不怕將人給吵醒了。」
瓊兒調皮的伸伸舌,作了一揖細聲說,「夫人恕罪,奴婢知道錯了。」
和藹婦人無奈的搖了搖頭,這個瓊兒,真是讓她給寵壞了,「好了,快去看看大少爺和大少奶奶回來沒有,再去把二少爺前些日子讓管家拿出去裝表的畫給他送到書房去,剛才我看到管家從外頭抱著畫匣回來了。」
「是,奴婢告退。」
笑意盈盈施禮,瓊兒立即轉身小步跑了出去,又惹得和藹婦人直搖頭自言自語:「真是越來越沒規矩了。」心裡又是歡喜得很,誰讓她是自己一手調教出來的呢。又垂眸看著榻上所躺之人,兀自歎了一句:「可憐的孩子,何以傷重如此?」
當黎明的第一縷光線亮落凡塵裡,庭院裡厚重的濃霧變得透明起來。早春綻開的梅花在薄暮中輕盈極了,映著清脆鳥鳴聲,一切都顯得如此靜謐和諧。
整潔簡單的佈置,是楚清清再次醒後的認識。不遠處的桌台上,擺著一盆水仙,清雅的身姿襯著白色與黃色相間的花朵,更溢散了滿室的幽香。
渾身就若失去了骨頭,只留下酸痛的皮肉。清潤的眸子一動不動的盯著帳頂,想著腦海裡僅有的回憶:她窒息難過,那名喚瓊兒的侍婢奉大夫之命將她緊按,隨即大夫拿著銀針刺向她,接著,她又不省人事。而這一覺,又睡到幾時?
想要下榻,於是忍著不適坐起身來。方掀開被角,將一條腿伸出被褥外,便被一聲驚呼嚇得住了手,「唉呀,你現在還不能下榻,大夫說你要好好休息。」
楚清清尋聲看去,是那位名叫瓊兒的侍婢。就這樣,楚清清的一條腿重新塞入溫和的被褥裡,瓊兒拿了一個高枕讓她靠上去,「你想做什麼,就告訴奴婢,夫人說了,姑娘以後由奴婢照顧。」
潛意識裡有個聲音告訴她,她不要這樣躺著,這樣的休息根本無法逝去一身的酸痛。那僅存的記憶裡,有瓊兒的話,她被她家夫人救了。「你家夫人為何要救我?這又是哪兒?」
聽著女子的聲音有些沙啞,瓊兒連忙懂事的遞上一杯溫水,「救你當然是因為我家夫人心好慈悲,這裡是穆府,你別看咱們家現在只做生意,祖上可還出過一位大將軍呢。」
她的語氣很輕快,猶顯得驕傲無比。楚清清卻提不起興趣,什麼做生意和大將軍,這些都和她沒有干係。頹聲說:「我什麼都不記得了,你知道我是誰麼?」
瓊兒搖了搖頭,看著姑娘如此感傷的表情,心頭很是不忍,「大夫說姑娘的頭部傷勢很重,不過只要按時服藥就一定能好起來,肯定能記得從前的你是誰的。」
楚清清抬眸,微睜的眸簾中掠過一層希冀,真的可以記得起來嗎?她直盯著瓊兒,想要再次確定。
瓊兒又認真的點頭,「真的,大夫是這麼說的。」心頭卻在說菩薩呀,你別怪罪我,瓊兒斷章取義也是為這姑娘好。
楚清清鬆了口氣,毫無情緒的唇角淡淡的勾起弧度,很淺很淡,卻讓瓊兒看呆了。
「瓊兒姐姐。」
有人喚瓊兒,她收神回眸,見是大少奶奶的素蓮,手裡捧著一疊衣裳走了進來。問:「素蓮,你怎麼來了?」
素蓮看了看依靠在床頭的女子,她的臉色好差,真的病得很嚴重呢。回著瓊兒的話:「大少奶奶聽說養傷姑娘的衣裳不能穿了,吩咐奴婢將她新制的衣裳拿了兩套過來,還讓奴婢問問可有髮釵手飾,若沒有,她讓人再拿過來。」
瓊兒接過素蓮手裡的衣裳,笑道:「回去告訴大少奶奶,就說姑娘謝她有心。」
素蓮微微頜著,又多看了一眼楚清清方轉身出去。
「我們家大少奶奶才進門兩個月,又溫柔又體貼,待我們下人又好,府裡人都喜歡她,都說大少爺沒娶錯人呢。」瓊兒歡喜的介紹起她的大少奶奶,絲毫沒察覺到楚清清的滿目愧色,「對了,姑娘隨身的東西除了衣裳外,還有一枚很特別的碧玦,奴婢收起來了,這就給您拿來,或許看到它您還能想起什麼來呢。」
還有她記得的東西麼?楚清清期待的看著瓊兒走向一邊,將衣裳整理入衣櫃,又取出什麼走到她榻前,將東西交她手裡,立即就問:「就是這個東西,姑娘可有想起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