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清鳴在床前守護了幾天幾夜,衣不解帶,滴水不沾。
朝中的官員前來探望都一一被拒絕在門外,而陌帝的懿旨就擺在眼前,卻沒有開封。陌帝收到倪晚的死訊便立刻下旨太女殿下進宮,因為百里貴妃「病重」。太女的親爹,百里貴妃,是被陌帝重兵囚禁了深宮。親情顯得脆弱如同蒲柳,夫侍兒女都只是政治的棋子。
百里清鳴呆了多久,祗月也跟著呆多久。
祗月都沒有看明白百里清鳴虛無沉寂的表情。
生死存亡之際,這個傳奇的太女將會有何打算呢?
時間就是生死之戰。
雅居小築外面的僚臣已經跪了幾天幾夜。
承受著強大痛楚的柔弱少年終於戰勝了黑色的死亡,不知名的力量讓他重新回到了這個不能拋棄的地方,清秀的眉睫顫動著乾澀的閃光,清醒過來,無力的手指就握在另外一雙女子柔軟的手當中,乾澀的喉嚨發出簡單的聲音:「寶寶呢?」
手指被握緊。
那種緊張的程度,彷彿下一刻他就會消失。
輕柔的身體已經感受不到小腹的沉重。
陌清音用盡全力掙開她的手指,便摸向平坦的小腹:「看到我們的寶寶了嗎?」
百里清鳴淺毓的眼睛平寂無痕,不知道如何說。
她看到孩子了。
寶寶小得像只嫩嫩的小貓兒。
粉嫩的皮膚。
烏黑的頭髮。
高高秀氣的鼻子,薄薄可愛的嘴,透明的手腳。
是個女孩兒。
但是,這個降臨到世上的女孩子卻不能呼吸一口空氣。
淡淡藍色的血脈明明還在跳動。
但是,心臟都已經碎了。
刀直接碎了孩子的心臟。
百里清鳴腦海中都是落到血盆中的孩子安恬的臉容,活靈活現的孩子啊,這個權力爭鬥的世界居然連個清白的孩子都容不下?百里清鳴的心滴血,痛得一抽一抽的,唯獨聲音依舊保持著冷靜沉緩以及力量:「我們可以再生一個的,我們一定再生一個健健康康的寶寶!」
強大的痛楚鑽入陌清音的心,不是皮肉的痛,是心的痛楚。
「寶寶呢?」
「寶寶沒有活下來。」
「我的寶寶,你還我的寶寶,你不可以藏起來的,快點給我抱抱寶寶……」
「等你的身體養好了,會有寶寶。」
「騙我,你騙我,你還是騙我!」
「我沒有騙你。」
「你騙我的!」
「我們以後再生一個,生一個,一定會的,我們還年輕啊……」百里清鳴捧著他的臉,擦拭著氾濫的眼淚,在他的耳邊低低說著。
虛弱落到她懷裡的少年抓著唯一的依靠,哭得說不出一句話。
痛楚超越了失血的身體,如此年輕的生命就經歷著異於常人的痛苦。
那個寶寶,如此之小。
百里清鳴異常深沉。
陌清音紅腫著臉頰,昏沉沉地淺睡過去,百里清鳴慢慢松出手,裹好他身上的衣服,小心才掰開他緊握的手指。
悲傷的時候就盡情流眼淚吧。
百里清鳴發現自己連眼淚都沒有了。這是因為自己本來的淡漠性情,還是因為這屬於女兒國太女的身體?她不是弱女子,沒有權利成為弱女子。在這片男女顛倒的大地上,女人放棄了生兒育女的義務,同時也放棄了流眼淚、表現軟弱的權利。
時間很快就能讓陌清音重新振作,但是她必須面對現在的問題:「祗月,我們進宮!」
祗月跪下:「殿下……」
「祗月,不要再說了,進宮!」
小築的外面幾條走廊,小橋,庭院,都匍匐著無數人。太女府的幕僚都同時勸阻:「殿下,請殿下三思啊,殿下,不能,不能進宮!」
是啊。
她進宮恐怕就永遠出不來。
但是……
「太女何必急於一時進宮呢?天黑人心彷徨,那時候進宮不就更加好?」不知道何時,在小築的露台之上,立著一個苗條的女子。
花枝不沾身的象牙白色的修身大長袍,彩色紋繡的緞帶掛在脖子上,緞紋華麗,流蘇溢彩,衣袍連著披風軟帽,而帽子還套在她的頭上遮住臉容,只看到鼻子的秀麗高挺,黑色映著紅光的染色指甲,纖纖白皙的手指戴著象徵著祭師等級的白色指環。
女子是七日神廟的祭師。
女祭師在大徽有著走動的自由,而這個女祭師也相當目中無人,直接就走到人家太女妃的身邊,摸了一下他的脈搏,安心下來:「無大礙。」
百里清鳴不認識她:「你是?」
「你真的不認得我?」
掀開軟帽,流出來的是烏黑色的短髮,亮麗雪白的容貌,清肅的神情。
淺淺一笑,水眸漆黑,春花燦爛。
「我是東方絕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