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江心中的疑惑,再次旋生。
對於長期生活在明爭暗鬥、爾虞我詐之下的柳江,他自小便見過無數、形形色色的人,浮生百態,他也早已看慣。可他,卻唯獨猜不透沈少爺半分,這位沈家的少爺,外表不羈,舉止輕浮,但在嬉笑玩鬧的言辭中,又暗含深意,令人無法捉摸。
到底是他多心了,還是這位沈少爺真的高深莫測?
「念生,我們回去吧。」袁靜蓉膽怯地低頭,遲者生變,萬一沈念生心軟,將沈顏兒接回了沈府,那她的身份,沈念生必定要起疑。
朦朧的夜色中,沈少爺嘴角的血跡,越來越鬼魅,然而,當他轉身面向沈顏兒時,卻神色如常。
雙手負於背後,白衣袖口處,血染絲絛。
「顏兒姐姐,除了沈府的少夫人之位,別的,本少爺都可以給你。」唇似硃砂,眸如深潭,沈少爺的狂妄,似寒風吹向天際,捲起萬重雲霄。
沈顏兒氣得嬌軀顫抖,她哀怨地望著沈少爺,凝眸深處,早已冷了心。
袁靜蓉得逞的一笑,在經過沈顏兒身旁時,她故意挑釁地低聲道,「我說過,他不會信的。」
沈少爺與袁靜蓉相攜而去。
八抬大轎,轎簷流蘇碎玉,錦帛為簾。
「柳大人,後會有期。」轎簾半垂,沈少爺的眼中,只看到,沈顏兒懷抱佑兒,站在柳江的身旁。
這一幕,似乎刺傷了沈少爺的眼。
「回府。」沈少爺面色一冷,眉目間的嬉笑之色,早就蕩然無存。
其實,他早知柳江與喬府關係匪淺,而這條護城河,是柳江的必經之路。高公子的出現,只是個意外,即使沒有高公子,他一樣可以想方設法,攔住柳江的去路。
朝廷派柳江下江南,調查張玄顥死於吳江之上的真相,以他的處境,不該提早與柳江相見,但他,卻迫不及待地趕來。
半夜無眠,徘徊於護城河上,沈少爺心裡清楚,他來此,只是為了見她最後一面。
美婢扶轎,家僕成群跟隨,沈府的豪奢,可見一斑。
柳江收起眼底的疑惑,歎道,「好個喜怒無常的沈少爺!」
「柳大人,我敢保證,張玄顥之死,與他無關。他——他只是稚子心性,但絕無害人之心。」沈顏兒黯然的眼中,帶著難掩的焦慮。
「我們也走吧。」柳江似乎不想再提及沈少爺,扶著沈顏兒,上了馬車。
馬車過了護城河,再行百里,便可到達喬府。
喬府朱門前,燈火如晝,人影撞撞。
「顏兒,我們到了。」不知何時,柳江對沈顏兒改了稱呼,沈顏兒雖覺不妥,但終是隨了柳江之意。
沈顏兒抱著佑兒,一下馬車,便愣在當場。
喬家闔府出迎,就連久不露面的喬老爺,也恭敬地站在一旁。傲慢的喬夫人,翹首期盼,此刻,更是笑如春風。
「姨父,姨母,不必行此大禮,快快請起。」柳江扶住了欲要下跪的喬老爺和喬夫人。
沈顏兒的心中,甚為驚異,若喬老爺,喬夫人是柳江的姨父、姨母,那柳江在沈府,怎會不識喬曼柔?柳江屈尊紆貴來沈府,到底所圖何物?
柳江,柳江,柳暗江南,果然深藏不露,沈顏兒將眼前的一切,盡收眼底,卻不道破。
「沈大小姐,」沈顏兒的到來,令喬夫人有些意外。
「喬夫人。」沈顏兒屈膝行禮。
去年,她上喬府為沈少爺求親,喬夫人百般刁難,幾番羞辱,然而今日,喬夫人見了她,異常熱情,沈顏兒百思不得其解,或許,是喬夫人看在柳江的面上,對她不計前嫌。
「洵兒,你們怎麼現在才到?」喬夫人關切地道。
「姨母,我們先進府再說,」柳江用眼神稍一暗示,喬夫人立即就心領神會。
「沈大小姐,你一路辛苦,孩子還是由我來抱吧。」喬夫人不由分說,直接從沈顏兒的懷中,搶過了佑兒,曖昧地道,「洵兒,姨母先帶孩子下去,沈大小姐就交給你了。」
「顏兒,你折騰了一夜,小佑兒由姨母照顧,你盡可放心。」柳江緊緊地拽住沈顏兒的皓腕,出手攔住了她。
「佑兒,」沈顏兒心急,卻寸步難行,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喬夫人抱走了佑兒。
「柳江,你想做什麼!」沈顏兒怒目相對,自佑兒來至她的身邊,便從未離開過她半步。萬一佑兒醒來,見不到她,她的佑兒,會哭的。
一想到小佑兒哭得小臉慘白,沈顏兒的心,便痛如刀割。
「顏兒,你不惜隻身涉險,肯跟我一同來喬府,就應該知道,我要做什麼。」柳江隱隱帶怒,失望地道,「沈顏兒,你用心良苦為了他,可他,似乎還不領情。殺人償命,即使是皇親貴胄,也絕無例外。」
「柳江,我該信你嗎?」沈顏兒面色清冷,再次問道。
同樣的問題,聽在柳江的耳中,似乎又添了些許諷刺。
「柳大人,不,或許你並非姓柳。據我所知,喬夫人本姓柳,既然你喊喬夫人為姨母,那你的爹娘,莫非皆姓柳?」沈顏兒從柳江的手中掙脫,冷聲道,「若喬夫人只是你的姨母,為何我在喬夫人的眼中,看到了敬畏?還有,喬曼柔與你是表親,為何在沈府,你們兩個互不相識?柳江,你費盡心機地接近沈家,又讓喬府的小姐,屈身為妾,如此作為,我還能信你嗎?」
柳江神色複雜,卻夾雜著一絲讚許之色,「沈家大小姐,果然名不虛傳。」
這才是他當年所見的沈家大小姐,明明是柔弱女子之身,卻執掌江南第一世家,沈府正堂內,她高雅在座,冷情淡然,仿若世人皆不在她的眼中。
卻因一個沈念生,毀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