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顏兒隨趙慕恆趕至蘇城趙府,已過卯時。
「顏兒,我們到了。」趙慕恆一下馬,便疾步走至沈顏兒的軟轎前,親自為她掀開轎簾,並扶她出轎。
昨夜之雨,下的並不大,但趙慕恆卻衣衫盡濕,或許,他一心想帶沈顏兒離開吳中之地,不敢在半途逗留片刻;或許,他怕喜怒無常的沈少爺事後反悔,強行擄走沈顏兒。
天方露白,和煦的暖光,驅走了一夜的淒寒。
城北趙府,昔年也曾名震江南,雄霸一方。但因凌清洛之故,終抵不過吳中沈家,被迫將江南第一世家之位拱手相讓,再加之這些年,沈少爺對趙府接二連三的施壓,使得趙府日漸衰落,不復當年。
趙府的朱門前,守門的家丁無精打采地坐於石階上,昏昏欲睡。
咳——,趙慕恆身旁的隨從墨香,故意咳了一聲。
「老——爺——」守門的幾個家丁,忙起身,戰戰兢兢地喊道。
這些個守門的家丁,從未見過沈顏兒,當他們看到,一身素裙狐裘的沈顏兒站在趙老爺身後,不禁心生狐疑:老爺徹夜未歸,現在卻帶了一位年輕女子回府,莫非是他新納的姬妾?瞧那女子,目光呆滯,玉容含悲,即使不言不語,但依然清婉撩人。怨不得公子尋花問柳,好色成性,原來是,盡得老爺真傳。
「顏兒,我們進去吧。」趙慕恆臉上堆笑,在旁催促道。
沈顏兒輕頷首,卻無任何言語。
沈趙兩府,曾為姻親,但因十幾年前的恩怨,兩府交惡,而她,自娘親死後,再未踏入趙府半步。趙慕恆,她喚了他二十餘載的小舅舅,到頭來,竟成了她的親生爹爹;可這聲爹爹,她卻怎麼也喊不出口,或許,在她的心中,她的爹爹,只是沈府那位白衣勝雪、飄然世外的沈老爺。
她在吳中沈家待了二十餘載,是世人皆知的沈家大小姐,可如今,一切都變了。
失去沈家大小姐的身份,她並不在乎,榮華富貴,浮生過隙,她早已看淡,但她在乎的是,他。
沈顏兒一思及沈少爺,她的心,便隱隱作痛。
在沈府的府門前,她曾問過他,可否愛過她?
他說,不知道。
不知道?短短的三個字,卻令她遍體鱗傷。明知他心中無情,但她,仍希望他再騙她一次,哪怕是句謊言,她也會傻傻地相信,他對她也動過情。
此生,她半世為他憂,卻落得,幼子夭折,遺恨半世。
沈顏兒茫然地抬首,氣勢磅礡的府門上,『趙府』二字,在旭日照射之下,熠熠發光。
陌生的府邸,陌生的家人,陌生的氣息——,沈顏兒心生膽怯,忽然止步於趙府的門檻之前,怔怔發愣。
「顏兒,從今往後,你就是趙府的大小姐,」趙慕恆笑容溫潤,「不要怕,爹爹會替你娘好好地照顧你。」
「小舅舅。」一聲小舅舅,讓趙慕恆臉上的笑容,斂去一半,但他,仍不露聲色地望著沈顏兒。
沈顏兒丹唇努動,卻未發一言。
她慢慢地跨入趙府門檻,緩步而行。
「趙慕恆,你終於回來了!」還未至正堂,趙夫人的咆哮聲,便已先聞。
趙府的正堂內,趙夫人路嵐雍容華貴地靠在花梨椅上,不怒而威。她的身旁,站著睡眼惺忪的趙府公子,趙宏毅。
天未亮,趙公子就被趙夫人從床上拽起,一直待到此刻,如今,他見過趙慕恆回府,滿腹埋怨,但迫於趙慕恆平日裡的威嚴,趙宏毅不情不願地喊了聲,「爹。」
沈顏兒在年幼時,曾見過路嵐幾次,對於這位舅母,她雖無好感,但禮法不可廢,路嵐好歹是她的長輩。
「舅母。」移步上前,沈顏兒屈膝行禮。
路嵐冷笑一聲,譏誚道,「這舅父都可以成為親爹爹,我何德何能,再當你的舅母!」
昨日發生在吳中沈府之事,早已在蘇城,傳得沸沸揚揚。回首往事,她真是自作自受,費盡心機地嫁了一個道貌岸然的偽君子,被他欺瞞一世。
趙公子徹底清醒,指著沈顏兒,驚叫道,「娘,她真是我大姐?」
若非沈念生使詐,派人打傷了他,他早已納沈顏兒為妾,趙宏毅惋惜地暗歎,好不容易看上的女子,竟是他的親姐姐,而今,佳人近在眼前,他卻無福消受。
「嘖嘖,不愧是趙慕雨的女兒,與你娘相比,你連未至弱冠的沈少爺,都不願放過,的確是略勝一籌。」路嵐瞪了一眼趙宏毅,諷道,「沈顏兒,當年你娘勾引了你的小舅舅,現在,你又不知羞恥地誘惑了那位沈少爺,唉,幸虧你並非沈少爺的親姐姐,否則,豈不是一樁世俗難容的亂倫孽緣。」
沈顏兒垂眸不語,勾引幼弟,不守婦德,這些流言蜚語,冷嘲熱諷,她並非第一次聽到,聽得多了,也就習慣了。
「夠了!」趙慕恆一臉鐵青,路嵐指桑罵槐,面上雖罵的是沈顏兒,但實際上,卻暗指他與趙慕雨姐弟兩,不清不楚,大逆不道。
「趙慕恆,我說錯了嗎?當年,你跟趙慕雨所做的那些齷齪事,別以為,沒人知道!」路嵐不甘示弱地道,「那些年,我正納悶呢,你堂堂趙府的老爺,卻對一個終年患病的女人,言聽計從,原來,是趙慕雨把你的魂,都勾走了。呵呵,難怪,凌清洛當初可以毫不留戀地棄你而去,敢情,是我撿了她不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