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沈少爺一離開,沈顏兒苦苦支撐的倔強,與極力偽裝的堅強,轟然倒塌。
憔悴的容顏上,淚水劃破胭脂,流入丹唇,卻是苦澀難言。
緊握在手中的金簪,應聲而落,埋於雪中。
她的胸口處,素衣帶血,隱隱作痛。
沈顏兒艱難地起身,蜷縮在迎風而綻的寒梅樹下,掩袖而泣。
流光拋,良辰誤,為誰歎華年;聲名毀,鉛素淺,徒留一生恨。
恍然間,她似乎又聽到了那猶如仙樂的琴聲,飄渺空靈,盤旋而至。
他說,整個洞庭山上,就只有她與他二人,那麼,此時的琴聲,又從何而來?
洞庭山上,除了她與他,到底還有誰?
沈顏兒好奇心起,甚至於,忘了哭泣,她整了整凌亂的衣衫,欲要遮掩住他留在她脖頸間,那充滿諷刺的吻痕。
唇邊的纏綿,與她而言,恍如一夢。
她知道,此刻的她,定是狼狽不堪,哪還有半點世家小姐的優雅之態。
循著裊裊琴音,沈顏兒腳步踉蹌,步履蹣跚。
或許,她該感謝這位彈琴之人,若非這琴音,她怕早已沉淪在他的蠱惑之下,她與他,一旦大錯鑄成,便是萬劫不復。吳中沈家,百年聲譽,絕不能毀在她手上。
走得近了,沈顏兒才聽清,有一青衣男子,在低吟淺唱:
「——,楚天無端起風雨,遙岑登臨,斷鴻孤影,塵滿舊時路。鸞弦哀曲繁華歇,清顏淺笑,渾無定據,且將遺恨寄煙波——,經年情更切,玉台冷,幽寂,佳人遠。」
沈顏兒心中暗忖,能彈出如此卓爾不凡的詞曲,此人,絕非等閒之輩。
抬眼望去,沈顏兒心生震撼,迷茫,與不可置信。在太湖之濱,那青衣男子席地而坐,手撥七弦桐,在他的身上,她竟然看到了爹爹的影子,清冷,孤寂,空遠。
「對不起,驚擾公子了。」琴音戛然而止,想必是那青衣男子,已發覺她的到來。
「無妨。」青衣男子起身,他的聲音清潤,低柔。
沈顏兒淺然一笑,看那青衣男子,面容清秀,不過二十六、七歲,卻彷彿飽經風霜,諳透世事。
「看姑娘的臉色,似乎很不好。」青衣男子望著沈顏兒,眼含迷惑
洞庭山上,冰寒之地,一位衣著華貴的女子,素裙染血,披頭散髮,甚是怪異。若說是一位世家小姐,臨山賞梅,那她的身旁,怎會無一人伺候;但若是尋常女子,又怎能穿得起芙蓉坊所出的重錦華裳。
沈顏兒搖頭不語,黯然地轉身。
這個陌生男子的氣息,竟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可她,一直久居深閨,與這青衣男子,也只是萍水相逢。
「姑娘,請等一等!」青衣男子忽然出聲,喊住沈顏兒,並在她的驚愕之中,迅速出手,扣住沈顏兒的皓腕。
「姑--,不,這位夫人,在下冒犯了。」青衣男子收回手,忙改口,滿懷歉意地道。
「你喊我什麼,---,夫人?」她不曾嫁人,他怎會稱她夫人,沈顏兒心中苦笑,年芳雙十,仍待字閨中,在江南之地,怕只剩下她這一位,沈家大小姐了吧。
青衣男子眼中的迷惑加深,但仍然據實相告,「在下略通岐黃之術,剛剛見夫人您受了傷,就擅自做主替您把了把脈。若在下所料不差,夫人您不久前剛生完孩子,但夫人您體質較弱,以後--以後--。」
青衣男子的話,令沈顏兒大吃一驚,他只替她把過一次脈,便已知她生過孩子,此人的醫術,絕不在路大哥之下,這時,沈顏兒終於明白,他為何喊她夫人,既然生過孩子,那她,不是夫人,又是什麼。
「公子有話,不妨直說。」青衣男子的欲言又止,使得沈顏兒心生端倪。
「夫人您年紀尚輕,但身子較弱,若以後懷孕生子,切勿再用催生之藥。如若不然,不僅夫人您自身難保,就連您的孩子,也無法順利降世。」名門世家,長子嫡孫,多是母憑子貴,也難怪,這位夫人會鋌而走險,服用催生之藥,提早生子。只是,看她的樣子,似乎尚不知情。
「你是說我曾服過催生藥,這是真的嗎?」沈顏兒的聲音,帶著幾分顫抖。
她何時服用過此藥?
怪不得,她腹中的孩子,提早一月出世,原以為,是她不小心動了胎氣,牽累了孩子早生,而事實竟是,她被人在暗中,下了催生之藥。
究竟是誰,再打她孩子的主意?腦海中,往事歷歷再現。
青衣男子慎重地點了點,似有所思。
「多謝公子。」若非這位青衣男子告知,恐怕,她一生都得蒙在鼓裡。
沈顏兒的臉色,愈加的蒼白,神色恍惚,竟未向青衣男子告辭,就倉皇離開。
纖影孤獨,青絲飛揚,寒梅叢中,傲然寂寥。
「佳人已遠去,來人,可否現身。」青衣公子笑意盈盈,盯著躲在不遠處的白衣公子,揶揄道,「恩恩怨怨,是是非非,幾時得休。小少爺,都過去這麼久了,您還沒忘呢?」
「雖是良言,但可惜,言多必失。」沈少爺冷哼一句,白衣隱入寒梅,便很快消失不見。
洞庭西山下,沈家的下人,見沈顏兒獨自一人下山,先是一驚,但隨即,忙紛紛行禮道,「大小姐。」
「大小姐,少爺呢?」季安望了望沈顏兒身後,卻未見沈少爺的蹤跡。
沈顏兒一聽季安提到沈少爺,臉色一冷,斥道,「你家少爺,與我何干。」
「回府。」繞過季安,沈顏兒鑽入青呢小轎,竟連貼身丫鬟小玉,都不看一眼。
守在山下的沈家下人,面面相覷,少爺喜怒無常,現在就連大小姐,也冷若冰霜,這沈家的下人,真是難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