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冬之日,大地蒼茫,寒風朔吹,枯木積雪。
「小姐,您的身子剛好,萬一再受了涼,那可怎麼辦?」庭廊中,小玉緊跟在沈顏兒的身後,關切地道。
沈顏兒丹唇微啟,浮起一抹淺笑,那笑,極淺極淺,淺得生生融入她的血肉之中,痛徹心扉。
如今,在偌大的府邸中,除了這尊貴的身份,她一無所有。
一聲沈大小姐,便是一陣心痛。
「沈姐姐。」庭廊盡頭,喬曼柔偎依在沈少爺的胸前,看到她,親切地喊道。
沈顏兒淺笑盡散,轉身便走。
「顏兒姐姐,你要躲至何時?」沈少爺推開喬曼柔,急忙追了上去。
「不許跟著我。」沈顏兒冷然一喝,疾步而行。
他幾時當她是姐姐?
若當她是姐姐,就該嚴守禮法,可他呢,非得逼著她,萬劫不復嗎?
「顏兒姐姐,」沈少爺伸手攔住沈顏兒,眉目帶笑,言語調戲,「姐姐,本少爺多日未見你,甚是想念,有道是,一日不見如隔三秋。」
艷如桃瓣的眼眸,流光溢彩,薄唇微微勾起,笑得一臉無辜,近身上前,沈少爺委屈地道,「顏兒姐姐,本少爺為你朝思暮想,寢食難安,如今落得一身憔悴,顏兒姐姐,你忍心嗎?」
眼前的女子,一襲雲錦素裙,外披純白裘衣,耳墜明月璫,玉簪綰青絲,粉黛未施,卻更勝萬千,奼紫嫣紅。
白玉瑩然的素手,顫抖不止;緊緊而蹙的柳眉,悲愁旋生。
「顏兒姐姐,本少爺知錯了,你就原諒本少爺這一回,」沈少爺低三下四地道,「若姐姐喜歡孩子,本少爺就讓姐姐照顧佑兒,可好?」
「不必,」沈顏兒面冷如霜,「因為,你不懂。」
他怎會懂,一個做娘的心。懷胎十月,辛苦分娩,又有哪個做娘的,肯將自己的孩子,送予她人照顧。即使她喜歡佑兒,但也絕不會,讓悅兒重蹈她的覆轍。
「本少爺明白了。」不顧沈顏兒的冷眉怒對,沈少爺笑如春風,曖昧地道,「原來,姐姐喜歡自己生啊。」
沈顏兒清冷的臉上,帶著些許暈紅,但很快,暈紅褪去,遍體生涼。
「但你,終會殺了他。」這一生,她不會再有孩子。
除了他,她的眼底心裡,再也容不下世間任何的男子。
她的孩子,是他口中的孽種,可她,縱使是身死,也不會告知他真相,緣來緣去,只因她與他,是姐弟至親,血脈相連。
「姐姐,——,」沈少爺剛欲開口,身後卻傳來管家的急喊聲,「少爺,少爺,張縣令來訪?
「不見!」沈少爺隱隱動怒,一口回絕。
「少爺,張大人想見的,並非是您,而是——是——是大小姐。」何管家小心翼翼地措詞。
沈少爺臉上的笑意,頓時消失地無影無蹤,他狠狠地瞪向何管家,罵道,「混賬東西,這座府邸,本少爺說了算,不見就不見。」
喜怒變化,只在瞬間。
「住口,身為江南第一世家的少主,怎能如此肆意妄為,辱罵下人,心胸狹隘。」沈顏兒氣得玉容慘白。
這就是她嬌慣多年的弟弟啊,簡直無藥可救。
「何管家,請張大人上花廳用茶。」她不會再縱容他胡鬧,這些年的事事依從,處處退讓,只會讓他更加的無法無天。
沈顏兒曾執掌沈府,舉手投足間,自有一股不容忽視的威儀,但這麼多年,沈顏兒在沈少爺的面前,一直委曲求全,不敢駁他半分。
她並非柔弱女子,卻屢屢為他,斂盡高傲,如履薄冰。
只因他,身中隱毒,活不過三載,她憐他一生淒苦;只因他,自小無雙親在旁,她願替她死去的娘親,贖一世罪孽。
更因他,誘她步步身陷,一襟芳思,滿腹情怨,皆繫於他一人。
孩子的死,令她幡然悔悟,果然,錯的,一直都是她。
今生今世,是她奢望了,她是他的姐姐,怎能愛他;她是他的姐姐,怎能擁有他的孩子?
「是,大小姐。」何管家第一次見大小姐毫不留情地訓斥沈少爺,心中大驚:莫非,大小姐變了。
何管家稍愣之後,立即回神,「少爺,大小姐,老奴告退。」
少爺雖喜怒無常,但多是稚子心性,罵過也就忘了,而大小姐不同,若大小姐真動怒,那後果就不堪設想。
「回來,你給本少爺回來。」沈少爺一臉鐵青,朝著何管家,連連大喊。
沈顏兒攏了攏裘衣,歎息道,「念生,你該長大了。」
轉身時,沈顏兒竟未看沈少爺一眼。
「男女有別,不准見!」沈少爺面色不善,眸中陰霾。
沈顏兒視線下移,盯著沈少爺那拽在她皓腕上的手,自嘲道,「好一句『男女有別』,那你呢,沈少爺?你可知這男女有別,即使是親如姐弟,也不該例外。」
沈顏兒的冷漠,使得沈少爺,一時怔住,不知所措。
他的姐姐,仿若離他越來越遠了,這種感覺,窒息著他,撫胸急喘。
「本少爺與姐姐,自是有別於他人。」沈少爺斂去心頭的異樣,毫不在意地道。
「或許吧。」他當她是姐姐,只是姐姐。
沈顏兒絕望地推開他的手,淺笑時,淚落心底。
這份不見天日的癡戀,沒有開始,便已結束。
她明白了,他不愛她,不愛!
「小玉,我們走。」沈顏兒踏雪離去,而沈少爺只是呆呆地立在遠處,並未像平日裡那般,嬉皮笑臉地追上去,黏在沈顏兒的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