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歡歡」
「媽咪」
伴隨著兩聲呼喚,一大一小兩條身影迅速的向他們衝了過去。
「怎麼回事?」
看著火歡那異常蒼白的臉色,火寺冷冷的問道,心口彷彿被重錘擊到似的隱隱作痛,害怕會有這麼一天,卻沒想到這一天最終還是來了。
易少軒,果然不是值得讓人相信的人。
「沒事,她只是累了,所以睡著了,先讓她睡一會吧。」留給他一個稍後再說的眼神,尹默抱著她逕自向屋子裡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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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下你滿意了,讓她走真的就是你想要的嗎?趕走她對你有什麼好處?」
很久很久之後,易少軒才問出了這麼一長串的問題,只覺得對母親已是失望到了極點。
「那樣的女人配不上你。」
方美玲仍然固執的說著,直到現在,她都沒有看出來那女人到底哪點好?竟然勾得自己兒子的三魂七魄都不見了。
「配不上我?」易少軒一臉自嘲的笑了,「我又是什麼好貨色嗎?還是天底下所有的父母都認為自己的兒女是人中龍鳳,如果我不是你兒子,你還會覺得我那麼好嗎?媽,我其實就是一個混蛋,徹頭徹尾的混蛋。」
話音剛落,登時便有一道清脆的巴掌聲傳了過來。
「你給我閉嘴,我當然知道你是什麼貨色,你是我懷胎十月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我怎麼可能不知道,但是所有的父母都認為自己的孩子是最好的,你大哥已經走了,你竟然為了一個女人……,你是不是想存心氣死我啊?」
說到後來,方美玲的眼眶裡已經蓄滿了淚。
「媽」看著這一幕,易少軒突然愣住了。
「我明明白白的告訴你,我並沒有做錯什麼?我給自己的兒子找一個門當戶對的女人結婚生孩子,這一切都沒有錯,別人都可以,但是那個女人不行。」
「為什麼就她不行?」易少軒不想反駁她的,可是最後終是沒能忍住。
「沒有為什麼,就是不行,你的幸福不是那個丫頭能給的。」
「是嗎?難道門當戶對就是幸福?媽,你和爸就是因為門當戶對結的婚,可是這麼多年,你幸福過嗎?」
「閉嘴」
像是一隻被踩到尾巴的貓一般,方美玲登時跳了起來,「我們和你不一樣。」
「沒有什麼不一樣的,媽,幸福不是那麼算的,如果說門當戶對就能幸福,當初我和小愛就不會離婚了,我已經辜負了一個女人,不可能再去辜負另外一個女人了,媽,所有的事情我都可以答應你,唯獨這件,不行,不管你是不是同意?這輩子除了火歡,我不可能再有別的女人了。」
說完,易少軒長長的呼出了一口氣,對於這個問題的爭論不休,他覺得已經很疲憊了,況且再糾纏下去,也依然不會有結果。
「你隨便吧,只要我活著一天,她就別想踏進獨孤家的門。」
方美玲的聲音不容置疑,對於這一點,她的立場始終都不曾改變過。
「呵呵~~~」聽到她的話,易少軒突然笑了,「她從不曾想過要踏進獨孤家的門,是我一直死乞白賴的纏著她不放的,你沒有發現,她從來不拿正眼看我嗎?媽,你的兒子沒那麼搶手。」
「不管怎麼樣,就是不行。」
方美玲氣沖沖的說道,該死的臭丫頭,竟然敢看不上她兒子,也不想能遇上他兒子這樣的人是多大的造化。
偌大的房間裡登時又安靜了下來,氣氛再一次陷入了僵滯,沉默半晌,方美玲轉身拉開門走了出去,她前腳剛走,葉旋後腳便跟了進來。
「怎麼樣了?她沒事吧?」說這話時,易少軒的聲音中有著徹骨的無力,也清楚地明瞭這一個多月的努力終於是前功盡棄了。
「已經被尹默接回家了。」
尹默將自己所見到的一五一十的全說了出來,說完後,就那麼站在那裡一動不動的看著他。
「就這些?」抬頭望了他一眼,易少軒輕聲問道。
「就這些」
「好,你先出去吧,我想一個人靜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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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冷的月光將整片大地都沐浴在了一片銀白色的光圈中,寥寥幾顆星子高掛蒼穹,偶爾有風吹過,朵朵浮雲遮住那一襲明月,像是孩子嬉戲般,隨後又躲開了。
院子裡,火寺和尹默靜靜的站在那裡,手指間有兩個猩紅的火點忽明忽暗的亮著。
夜,很寧靜。
夜空,很空曠。
「寺,有件事……」
說到這裡,尹默突然頓住了,仰頭看天,一時之間竟然不知道是不是該說?
「怎麼了?有事?」扭頭看了他一眼,火寺輕聲問了一句,臉上的表情是鮮有的平靜。
「他們來找過我了」半晌,尹默才說出了這麼一句話,那雙深邃的眸子裡有著無助的茫然。
盼了那麼多年,想了那麼多年,可是當這一天真的來了的時候,他卻膽怯了。
「誰啊?」
火寺一臉不解的看著他,眉頭不由得蹙了起來。
就在這時,突然傳來了房門開啟的聲音,一道輕柔的嗓音就這樣隨風吹了過來。
「哥哥」
幾乎是下意識的,火寺迅速將手中的煙頭熄滅,轉過身的時候,臉上已帶上了一抹溫柔的笑,那神情完美的無懈可擊,「醒了,有沒有覺得好點?餓不餓?我去給你弄點吃的。」
將外套脫下來裹住她,一連串的問話就這樣如連珠炮般的發了出來。
「我不想吃」輕輕的搖了搖頭,火歡的聲音中仍是有著一種無力感。
「怎麼了?還是不舒服嗎?」
火寺一臉擔憂的問道,抬起手試了試她的額頭,確認沒有發燒後,心才稍微的放鬆了一點。
「哥哥,我是不是一個很招人討厭的人啊?」
火歡答非所問的問著,她從來都不是一個會看著別人的眼色過日子的人,可是方美玲那三番五次的中傷仍是深深的傷害了她。
「胡說,是誰說的?你告訴我,我去找他們。」
一聽這話,尹默登時活了,那張白皙的臉在瞬間充血、脹紅。
「傻瓜,你忘了哥哥曾經對你說過的,你在這個世界上是最最最可愛的,不信你問默。」
火寺柔聲說道,這樣的回答像極了哄三歲的小孩子,不過聽起來卻很受用。
「那當然了,你要是招人討厭,那全天下的女人怕是都沒有活路了。」使勁的揉了揉她的頭髮,尹默一臉寵溺的笑了,「行了,真是傻瓜,想這些幹什麼,你是為自己活著的,又不是為別人活著,知道嗎?世上本無事,庸人自擾之,說的就是你這種人。」
「尹哥哥」
柳眉倒豎,火歡佯裝一臉惱怒的看著他,剛才心頭鬱結的情緒彷彿是一掃而空了。
「喊什麼喊啊?八十老太太都聽見了,有本事你來追我啊。」
說話間,尹默已笑著跑開了好幾米遠,「丫頭,你最近肥了很多,該減肥了,知不知道下午抱你的時候,我的胳膊都差點斷掉了。」
「尹哥哥」
隨著這一聲喊叫,火歡登時彈跳了起來,然後整個人向他撲了過去。
昏暗的夜色中,那一高一矮的身影快速移動著,所過之處留下了一連串的笑鬧聲。
看著這一幕,火寺淡淡的笑了,倚在柱子上,整個人慵懶的就像是一隻貓,他想要的只不過就是這樣簡簡單單的幸福,可是就是這樣簡單的幸福,他卻不知道到底能持續多久。
兜裡的手機預料之中的響了起來,拿出來的時候,他的臉上已沒有了一點情緒,眸子冷冷的注視著前方,裡面充滿了危險的氣息。
「你竟然還敢打電話來,真是勇氣可嘉啊,你該知道這筆賬我遲早會給你算的。」
摁下通話鍵,他的聲音冰冷而淡漠。
「火寺,我們見一面吧。」
那端,很意外的竟然是易少軒的聲音,在這樣的深夜裡,隱隱有著一絲飄忽的味道。
「我不認為我們之間還有見面的必要,你沒資格給我說。」
說完,火寺逕自掛斷了電話。
他對歡歡造成的傷害永遠都讓人無法原諒,看著遠處那張笑意瀰漫的臉,只有他知道,那顆心其實早已經裂開了,否則,她不會在睡著的時候哭著喊他的名字。
聽著話筒裡傳來的「嘀嘀嘀嘀嘀嘀……」的聲音,易少軒無奈的歎了一口氣,寬大的落地窗上倒映出了一抹蕭索的影子,站了許久,他猛地轉身,然後快速的換下了身上的病號服,趁著護士不注意的時候偷偷地溜了出去。
夜已經很深了,整座城市都在疲憊的霓虹燈閃爍中沉沉睡去,一輛火紅色的蘭博基尼跑車在夜色的掩蓋下向遠處疾馳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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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個人並肩坐在台階上,仰頭看著那同一輪明月,任由微風一點點的撩撥著他們的發。
頭靠在火寺的肩膀上,火歡早已是昏昏欲睡,可是卻固執的不願進屋,這一刻,安靜寧謐的氣氛將他們團團的包裹起來,誰都沒有先開口說話,似乎是怕擾了這一刻獨有的寧靜。
「默,你之前不是有事要說,到底是什麼事啊?誰來找你了?」良久,火寺率先打破了沉默,那個疑問已經困惑他很久了。
「啊,沒有……沒有誰。」
神情一怔,尹默下意識的搖了搖頭,有些事情困擾他一個人就夠了,沒必要讓那麼多的人跟著操心,反正在他的心裡早就已經有了答案了。
「有話就說,羅裡囉嗦的一點都不像你。」
看了他一眼,火寺淡淡的說道,他們一同走過了生命中最難熬的那段時光,他們本是沒有血緣關係的陌生人,就是現在的他們依然不是手足,但是那份感情卻早已比手足更深。
「今天,我見過他們了,那個給了我生命卻又把我給拋棄的男女,從生理學的角度上來講,他們算得上是我的父母。」
半晌,尹默緩緩的說了這麼一句,聲音平靜的沒有一絲起伏,就連表情都是淡淡的,似乎這之於他,只不過就是一件可說可不說,可有可無的事情。
「是嗎?結果呢?」
火寺的表情沒有一絲變化,將火歡垂落下來的頭髮輕輕的攏到了耳後,而火歡依然靠在他的肩頭昏昏欲睡,天底下,只有父母這兩個字勾不起她一絲半點的情緒。
「沒有結果啊,他們要見我,已經見到了,剩下的就不再是我的問題了。」
肩膀一聳,尹默一臉無所謂的說著,如果說他之前還有煩惱和困惑的話,現在和他們這樣安靜的坐在一起,一切的疑惑和不解早就迎刃而解了。
在這個世界上,他的確有親人,但是絕對不會是那兩個給了他生命卻又將他拋棄的人,將火歡的手抓在手心,他順勢靠在了她的肩膀上,「丫頭,借用一個你的肩膀,好累哦。」
「寺,我們有多久沒這麼安靜的在一起呆過了。」抬眼看看天,依然是月朗星稀,連同剛剛的那朵浮雲都不知道飄去哪裡了。
「好久了」凝視著那張漸漸沉睡的臉,火寺輕聲說道,看著遠處的眼神有著絲絲的茫然。
「如果一直都不長大該有多好。」長長的歎了一口氣後,尹默也緩緩的閉上了眼睛。
曾經那麼渴盼著長大,因為長大後,就能憑藉著自己的力量賺錢,然後從此過上幸福快樂的生活,可是,讓人始料不及的是,長大後卻有這麼多這麼多的煩惱,突然很懷念小時候那些無憂無慮的日子,雖然總是饑一頓飽一頓的,但是至少很快樂。
長長的睫毛像一把小扇子一樣密密合合的蓋在那一泓清澈的泉眼,這個時候的他不像那個叱吒風雲的明星,收起冷漠的保護色,夜色中的他有著一種孩童般的純真和脆弱。
夜,突然變得安靜了起來,靜的都能清楚的聽到彼此的心跳聲和偶爾傳來的蟲鳴聲,就在這時,火歡一道近似夢囈的聲音傳到了他們的耳朵裡。
「易少軒,大壞蛋,敢碰我你就死定了,死定了……」
一時間,彷彿所有的神智瞬間回籠,尹默登時坐了起來,就連火寺都不由自主的握緊了雙拳。
「寺」尹默剛剛開了口,就在火寺一個眼神的注視下嗖地一下閉上了嘴巴。
「歡歡,進屋睡覺了。」
將她的一隻手臂纏上自己的脖子,火寺彎腰將她抱了起來,那雙眸子淡然的讓人心驚。
再出來的時候,火寺依然很安靜,只是手中的煙卻是一根接著一根,任由青煙裊裊,將他團團圍住。
「你說,歡歡是不是喜歡上易少軒了?」
沉默半晌,尹默突然問出了這麼一句,卻沒想到這樣的問話竟然讓自己的心也酸澀不已。
眉頭緊皺,火寺用力的吸進去一口煙,其實這也一直都是他想知道的,只是他不夠勇敢,無法親口問出那句話,因為他無法確定自己親耳聽到她的回答是會是一種怎麼樣的反應。
會發瘋嗎?他想可能會的。
就在這時,放在一旁的手機又一次響了起來,看都沒看,他直接抓起來扔到了前面的水泥空地上,登時,手機在連跳數下後終於四分五裂安靜了下來。
「你到底是怎麼了?」
尹默一臉不解的看著他,難道說摔東西也是會傳染的嗎?要不然,他們怎麼個個都喜歡摔東西?
「沒什麼」火寺甕聲甕氣的說道,就在他的話音剛剛落下,門鈴竟然又響了起來。
「這麼晚了會是誰啊?」
說話間,尹默已經站了起來,剛要邁步卻被火寺一把拽住了,「還是我去吧。」
大門外,車燈穿透黑暗,發出了一道道隱隱約約的光,給這個蒼涼的夜晚更增添了一絲淒絕的味道。
一襲黑衣,易少軒靜靜的靠著車身站在那裡,幾綹碎發垂落在額際,給他的神秘中平添了一絲邪魅的味道,手指間,一個猩紅的火點忽明忽暗的閃著,在這樣深沉的夜色中,彷彿是眨眼睛的螢火蟲。
只是,這個季節沒有螢火蟲。
有的只是蒼茫的白霜,還有人漸漸枯萎的思緒。
打開門看著他,火寺什麼都沒有說,因為本就無話可說。
「我想請求你一件事情」
扭頭看了他一眼,易少軒淡淡的說著,一雙宛如黑葡萄一般的眸子裡有著一道落寞的光。
只是冷冷的注視著他,火寺什麼話都沒有說,任由清冷的風在他們之間徐徐穿過,隔著厚厚的衣服,冷卻著彼此的體溫。
「我想了很久,最後還是決定帶歡歡離開這裡,希望你能同意。」
易少軒輕聲說著,說出這話的時候,只覺得異常艱難,這是沒有辦法中,他所能想到的唯一的辦法了。
「你帶,她就會走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