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小時的手術終於結束。
在那紅燈滅了的時候,醫生終欣慰地豎起拇指。黎昊川懸掛的心,方完全地放下來,幾乎鬆了一口氣地閉上雙眸,卻不發一語。趙世華、謝玉琴、凌御凡,甚至凌家倆老都趕進病房,但趙世華的一個警告眼神就制止了黎昊川的前進。
那玻璃門,將他隔在她的世界以外。
床上的人兒,恍若斷了翼的天使,渾身聖潔卻叛逆,倔強卻溫柔。那頎長的身子倚著窗,就這樣安靜頹廢地凝望著她。此刻,她睡得格外恬靜,嫣紅柔軟的唇只剩一片慘白。病服裹著那單薄的身子,彷彿風一吹,她就要如蒲公英消失在視線裡。
明明昨天還這樣地活蹦亂跳,在他懷裡軟慵嘟囔……
黎昊川突然轉過身,無力地靠在玻璃前,痛苦地閉上雙眸。傷害與疼愛,從來都是一念之差。她身邊的人如此地愛他,唯獨是他。她名義上的丈夫。
「黎總,戴先生已經撥電來催促。」安森看著他緊鎖著眉,似是沒有動輒的俯首提醒。
「不去了。」他垂首,淡然隱去的霸氣終究消失在垂下的眼簾中。
「總裁,恕我說一句,您在這兒,趙家的人也不讓您探訪。更何況,少夫人醒來,或許……或許也不想見到您,就給彼此一點時間和空間吧。有些事情,都是需要時間來淡化的。」
黎昊川若有所思地看緊那玻璃窗裡的人兒,在勉勵控制的無力中,好久好久才妥協。滿腦海裡都是她含恨的眼神。她的抗拒,她的無助,她的絕望,由淺入深地侵入記憶。記憶中,他好像沒有對她好過……
抬腳,他終究是離去了。
時間是治療傷口最好的良藥,予愛人,卻是致命的毒汁。但他,別無選擇。
﹡﹡﹡
醫院那光亮的房裡,病床上慘白的臉色與之形成刺目的對比。
每次看著那張臉,心中的千縷萬緒都沒有一個落腳處。握著掌間的冰涼,心也湧起無邊的悔恨。凌御凡將她的手,貼在自己的輪廓上,第一次這樣近距離地看著她。
第一次見面,是她七歲的時候。那時候,她也是這樣,毫無生命跡象地躺在病床上,喃喃叫著媽媽。那個時候的他仍然懵懂,也仍然青澀,卻動容地笑了。他想:當時的那一抹微笑,是不是意味著一見鍾情?
霜兒……這個稱呼,他永遠只能放在心底。卻是日日念,夜夜念。終究還是遲了一步嗎,還是讓那個男人捷足先登了?
「哎……」趙家倆老在VIP病房的沙發一處,無奈地歎著氣。另一邊的凌家夫婦也怔怔地坐著,看著床上的人兒,卻一聲不敢出。
「以霜,快醒來好嗎?你看看,所有人都在等著你。答應哥,不要睡太久,不能睡太久……」
凌御凡的聲音有如幽魂緩緩地駐入她的心靈,細看,兩方的家人只是默默垂首。或許不想在這個時候,讓任何不適合的語言打破那難得的沉默與寂靜。
床上的人兒一皺小鼻子,睫毛如蝴蝶開翼般顫了顫。凌御凡顯然一愣,再握緊她的手緊張道:「以霜?」
趙世華尤先站了起來,在看到女兒緩緩復甦時,眼角難得地柔和起來。凌以霜試著張開雙眼,在夢中聽到了好多人的呼喚,總該回應一下是吧。手被一種外來的力量拴著,她只是稍微清醒地一動手指,再撒嬌一般道:
「嗯……」
「太好了,讓醫生過來,快!」趙世華一呼喚,直接擠上凌御凡讓開的位置,和藹卻不失歡樂笑道:「樂兒啊,你嚇死爸爸了!」
「我,好好地。」凌以霜如夢初醒地癱在他的懷裡,沙啞地撒嬌道。
「醒來就好,醒來就好。」一側的謝玉琴也點點頭,但鼻子還是通紅了一片。所有人都破涕而笑,直到凌以霜的目光轉到牆角處那滄桑的背影時,有些怔然。
「爸……」
一個呼喚,卻猶如隔了幾世紀。歲月無痕,滄桑有跡。才兩個月沒見面,他已愈發地老化。白髻無情地伴隨著歲月爬滿了整頭,細細看來,連那眼神裡都帶著悔與恨,彷彿在嫉妒歲月的不留痕跡。
凌正鵬終於回過頭來,一步上前。一滴淚,在眾人詫異的眼簾中落下。
「爸,您不要這樣!」她幾乎用干了底氣,沙啞地叫道。由於剛剛醒來,情緒仍然脆弱,如傷口一般不堪一擊。
「霜兒,是爸誤會你了。你為華盛做了這麼多,爸還,還……」凌正鵬語音未落,已經無法抑制地哽咽起來。要是知道凌以霜這樁婚姻等同於把她推入深淵,他就不會 把華盛看得這麼重。
一向尊貴如他,即使沒有腰纏萬貫,但在凌以霜心裡,他向來都是屹立不倒的。今天的這顆淚,彷彿在傾訴著歲月的無情。多久了,她都忘了自己的父親原來骨子裡也需要疼愛。如果不是她,所有人仍然好好地。
「沒有,爸。我好好地,以後都會好好地,而且會更好。」
只有更好,只有更好。醫院裡每一雙眸子都帶著對她的期許,即使有多淺,都一一掀起她心靈中的驚濤駭浪。
「我會過得很好。」她一笑,沒有落淚。心裡仍然默許道:凌以霜,你只可以過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