倫敦的秋季,蕭索依舊。
清晨,薄薄的霧霾籠罩在城市的每個角落,一抹黑色的身影在這薄霧中行色匆匆。
注意看的話,你會發現那是一位西裝革履的男子,架著副金絲邊框的眼鏡,右手拿著個公文包神情嚴肅地疾步穿過立交橋。
如果不是偶然看見男子左手提著長長的鐮刀使得他原本平常的舉止變得詭異不少,相信大多數人都會毫不猶豫地覺得此人必定是個普普通通的上班族。
辦公室裡明亮依舊,寫字檯前已聚集了大約十幾名年輕人,各個都戴著眼鏡。
男子放下公文包,仍然是那副不苟言笑的撲克臉:「死神界今年招收的新生都到齊了吧,我先做一下自我介紹。本人是威廉·;;T·;;斯皮爾斯,上級部門委派我在你們實習期間擔任你們的考評者和指導老師。至於如何當一名合格的死神,相信你們應該清楚。好了,言歸正傳,現在把你們這兩個月收集的死亡記錄交上來。」
話音剛落,新人們立刻呈上自己的一疊厚厚的文件夾,然後恭恭敬敬地退至一邊等待威廉的指示。
半晌,威廉從堆積如山的書本中抬起頭,問道:「誰叫西蒙?」
「是我,前輩!」說話的人是個中等身材的青年,臉上還帶有些許未脫的稚氣,看樣子很緊張。
「我記得我指導的實習死神名單裡面並沒有你。」威廉說道。
青年暗叫一聲不妙,果然還是被發現了啊。
只見他揪著自己的衣袖,吞吞吐吐地解釋:「抱歉!那個……其實我是格雷爾前輩的門下,可是格雷爾前輩整天來無影去無蹤的……我根本找不到他。所以……」
「所以就跑到我這裡來,是嗎?」威廉皺起眉接過話。
名叫「西蒙」的實習死神立即筆直站定,鞠了一躬:「萬分抱歉,前輩!我……我不是故意給您添麻煩的!」
可惡的格雷爾,身為一名死神居然動輒玩忽職守,現在這傢伙該不會又和那個礙眼的惡魔搞在一起吧。
想到這裡威廉揉揉太陽穴,微微歎了口氣:「算了,你就暫時留下來吧。至於格雷爾那邊,我目前也很難知道他的行蹤,不妨……」
話還沒說完,忽然一抹火紅的身影不知從哪裡竄出來一下子將威廉摟得結結實實,屬於男人的嗓音此刻卻在嬌嗔:「哎呀呀,威廉真是的!人家出去散散心而已嘛,幹嗎那樣嚴肅?!對了,下個月是威尼斯電影節,我們一起去意大利吧,和心愛的人泛舟於湖心之上,啊,多麼浪漫……」
一聽聲音,一看姿勢,不用猜也知道來者正是紅髮死神格雷爾·;;薩特克裡夫!
威廉極其無奈地推開黏在身上的某位仁兄:「格雷爾先生,請自重。你可以調侃我,但不可以調戲我。還有,以後不准無緣無故外出,尤其不准和那惡魔接觸。」
哪知格雷爾聽了這話更加來勁了,一面頻頻朝對方拋媚眼一面學著小女生嬌滴滴的模樣:「哇卡卡,原來威廉也會吃醋呀!哎喲,誰叫我長得如此傾國傾城風華絕代紅顏禍水?!討厭啦,威廉,你的佔有慾不要總是那麼強嘛,塞巴斯蒂安也是我的情人,他超有魅力對人家超級溫柔的耶……」
此情此景令在場的所有死神見習生紛紛咋舌,有的忍不住摘下眼鏡反覆擦拭之後重新戴上看看自己是否眼花了。
估計是面子上過不去了,威廉突然沉下臉,厲聲喝道:「還愣著幹什麼,給我統統去園子修剪花草,天黑之前沒幹完的零分處理!」
「是!」眾學員嚇得趕緊立正,緊接著扛起巨型的園藝剪刀飛速衝向辦公樓後面的花園。
「那麼……去威尼斯旅遊的事以後再說吧!Bye!」見勢不妙,格雷爾果斷緊隨其後奪路而逃。
「礙眼的傢伙總是這麼多……」面對此時空蕩蕩的辦公室,威廉煩躁的心才稍微安定了一些。
換了個比較舒服的姿勢坐下來,他隨手翻開一本文件夾。
只見那一頁上面寫著如下字樣:「夏御璟,女;死於20XX年X月X日;享年21歲;死因——靈魂被惡魔吞噬。」
心跳彷彿漏了半拍,他無法自抑地任由那疊文件從手中滑落,重重地摔在地上。
她死了。
她已經死了。
她真的永遠離開這個世界了!
雖然明知這是必然的結局,可當真正知曉的時候心裡還會湧上一種莫名其妙的悲傷。
那個女孩,其實他只見過兩次,說的話也寥寥數語,但不知為何威廉記住了她。
作為處理死亡記錄和死者生前記憶的死神,他從未對任何一個人類留下絲毫印象,他所面對的只是一串串冰冷的數據以及支離破碎的記憶膠帶。
然而對於那個人類女孩,威廉竟然不知不覺間記住了。
記住了她的名字,她的相貌,她的每一句話,還有她的一顰一笑。
從什麼時候開始,那個名叫「夏御璟」的女孩無聲無息地走進了威廉的內心。
漸漸地,他不自覺地關心起一個人類的生死,甚至居然一改往日的作風勸告其離開惡魔想身邊。
「我明白,終有一天我會死在塞巴斯蒂安的手裡……可我不後悔。」
曾幾何時,夏御璟如是說道。
他依稀記得那個夏末的夜晚,星星點點的螢火蟲飛舞著落在花莖枝頭。
徐徐清涼的晚風偶爾帶起幾片梔子花的瓣兒,女孩在星空下靜靜佇立的背影顯得飄渺朦朧,就像一首遺落千年的詩歌。
「死神的任務,就是在人類死後負責過濾他們的記憶。那些最後殘存的人生回憶,帶著至沉至深的感情,或眷戀,或無奈,或悔恨。每一個死神在剛剛學習這項工作時難免會受到那些記憶的影響因而產生困擾。所以,你們要做到的就是心如止水,靜靜地、淡漠地處理完一切。」
仍然記得自己剛剛作為實習生的時候,上一任師長曾經這樣教導過自己。
而今已不知過了多少年,威廉怎麼也沒有想到自己的心境會因一個女孩而發生如此大的改變。
是的,他怎麼也想不通。
「說不定,是時候該出去散散心了。」威廉想著於是起身。
隨著慢慢升起的白色煙霧,他的身影消失在辦公室裡。
中國東部X省A城。
這是一座帶著濃郁江南氣息的小城,城市規模並不大卻顯得寧靜唯美。
威廉雙手插袋漫步在街道上,心情不知不覺放鬆了不少。
步伐不再如一貫那種急匆匆的樣子,他忽然覺得其實就像現在這樣漫無目的地閒逛也不失為一件美事。
為什麼來這兒他也不清楚,反正威廉認為這兒不錯,直到走過一家酒店無意中聽到的一句話讓他立刻停下腳步。
那是一家中檔酒店,一樓的餐廳被一家人包了下來,看樣子是為家裡的老人過生日。
「小風,杯子不夠,去問服務員再要一些過來。」一位穿著休閒裝的中年人拽了拽一直在發呆的少年。
「哦,我這就去。」少年回過神,應了一句。
他正準備走卻被一旁的老人拉了回來。
「哎喲,今天是我的生日,一大家子好不容易聚在一起,就讓小孩子們好好玩吧。吶,小風陪爺爺看電視。」老人呵呵笑著,雖說頭髮差不多全白了,但依然顯得十分精神。
威廉一看便知他們都是夏御璟的親人,那個白淨清秀的少年正是璟的弟弟夏御風。
夏御風沒說什麼,乖乖地在爺爺身邊坐下來,漠然地望著殿堂裡壁掛電視機的超大液晶屏幕。
「小風當了國際刑警,璟兒是劍橋大學的高材生。看來我們夏家真是人才濟濟,哈哈哈……哦,對了!璟兒怎麼沒來啊?」
夏老爺子一說話,眾人不禁愣住,大家一時還不知道該怎麼開口。
夏御璟已經死了!
早在三個月前夏家人就得知了這個噩耗,當然這個消息是絕不能讓爺爺知道的,老人家畢竟已有八十歲的高齡了。
然而,威廉很清楚他們所瞭解到的只不過是假象——英國華裔女伯爵夏御璟以及她的管家塞巴斯蒂安·;;米卡利斯死於一場大火。那場突如其來大火燃燒了整整三天三夜,似乎要將一切毀滅殆盡。後來人們在清理火場時發現了疑似管家身穿的已燒焦的燕尾服碎片和一串據說是女伯爵貼身佩戴的銀項鏈,於是第二天英國官方媒體正式公佈了法多姆海恩前任繼承者夏御璟的死訊。
他們永遠都不會明白事情的真相……
威廉這樣想著,內心有些悲傷。
「你們這是怎麼了?璟兒沒回來嗎?都半年沒回家看爺爺奶奶了……我還怪想她的,這個沒心沒肺的丫頭片子!」雖然爺爺說著,但眼中流露出的是滿滿的想念。
還是璟兒的媽媽反應快,連忙對老人解釋道:「哦,璟兒不是快要畢業了嗎,按照他們學校的規矩,畢業生必須進行一段時間的實習才能拿到學位證書。所以她不能回來陪您過生日了。」
她一開口,夏家爸爸也跟著點頭:「對對,璟兒上個星期還發傳真對我說自己很想爺爺呢,可就是一時回不來。哎呀,我居然忘記告訴您了,這事兒怪我!」
此語一出,眾人皆反應過來,趕緊紛紛幫著圓謊。
「就是啊,現在國內的學生不也要實習才能長見識長經驗嗎,就和咱們當年上山下鄉一樣。」
「你說得對,現在的孩子們也不容易哦!」
聽了大家的話,老人總算沒有再多說什麼,只是微微歎氣:「唉,沒來就沒來吧。我只不過很想璟兒那丫頭了,看到你們都到齊了唯獨缺了她一個,我心裡就……那外國的學校也真是的,實習就不能請個假嗎。好了,不說了,你們先去忙你們的吧!」
說到這裡,眾人心照不宣地安靜下來,夏御璟的媽媽則藉故去了洗手間。
這時候,夏御風吸吸鼻子,腦袋偏向窗外,威廉立即隱去身形。
父親見狀,將兒子叫到外面,然後往他手裡塞了一些錢:「小風,你到對面的商店買件禮物待會送給爺爺,就說是姐姐寄過來的。」
一想到姐姐,小風的眼圈兒不由得紅了。
眼看就要落淚,父親趕忙提醒:「別哭別哭,不要讓爺爺看出來……」
話音未落,而他自己也沉默著背過身。
夏御風一咬牙,捏著錢轉身跑下台階。
威廉看著他穿過酒店的停車場,看著他最後無力地背靠一輛房車摀住自己的嘴巴,小心翼翼地嗚咽,略微瘦削的肩膀無助地顫抖著。
看到這裡,威廉默默地走上前。
輕輕地,安慰性地拍了拍少年的肩膀。
驀地,彷彿感應到異常似的,小風抬起頭,臉上滿是淚水。
他環顧一下四周,然而什麼也沒有。
「只是這樣,靜靜地,淡漠地處理完一切……」
威廉一邊走一邊喃喃自語,他的身影漸漸消失在茫茫人海。
沒人知道從那以後,死神界便少了一個名叫「威廉·;;T·;;斯皮爾斯」的死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