題記:輕靈的腳步
墓地的漫舞
雲端幻化的追逐
天際隱現的虛無
一切皆化作了
無法更改的盟約之書
看到安妮的寢室竟如此雜亂無章,我的心涼了半截。寫字檯上面的書本隨意地堆放在一起,其中還夾雜著半袋吃剩的黑巧克力和一個半新不舊的mp4。至於地板嘛,就更糟糕了,紙團、麵包屑隨處可見。天哪!這還是女孩子的房間嗎!本以為自己的臥室已經夠亂的了,沒想到這丫頭壓根就沒打掃過寢室。
我搖搖頭拿起掃帚,無奈道:「就算你一個人懶,其他室友就不知道收拾房間嗎?」
安妮坐在上鋪手捧一本雜誌,口中嚼著薯片,那架勢頗有點居高臨下的味道:「她們幾個是學藝術的,這一周是活動周,她們旅行的旅行,寫生的寫生,約會的約會,所以寢室就空了下來……否則哪有你大小姐住的份兒。」
「這樣啊。」我恍然大悟,也難怪,三個「藝術瘋子」再加上個「史學狂人」,哪能指望她們這幾位打掃屋子。可轉念一想問題又出來了:「你室友回來以後我住在哪兒?」
安妮放下書,一臉驚訝:「你還打算在此長住?」她見我愣住不動,索性跳下床湊近我的臉:「璟,你是不是闖禍了?老實交代哦,如果不是看在你把我從劫匪手中救出來的份上,我才不會冒險窩藏嫌疑犯呢。」什麼,沒搞錯吧,我怎麼成了嫌疑犯了!
「我沒闖禍,只是……」算了,跟她一時也說不清楚,於是乖乖的繼續進行寢室大掃除。
經過一番認真徹底的清掃整理,這裡終於看起來像是人住的地方了。安妮滿意地點點頭,拉著我來到衣櫥前:「辛苦你啦!這些是我平時穿的衣服,你隨便挑件穿吧。」
我一看,忍不住笑了,居然都是粉紅,淡藍或者淺紫的淑女裝呢,從沒注意到一向只知道吃的她竟在走可愛路線。
「對了,這個東西還給你。」安妮將一串似鏈子一樣的飾物塞進我的手裡。攤開手掌,心中不由得一驚——是學長送給我的「薔薇十字」!差點忘了,正是它在關鍵時刻保護了我和安妮,讓我們得以免遭玩偶的襲擊。當然,安妮是不知道那晚真實發生的可怕事件,她只不過簡單地以為自己被綁匪打暈了,然後被我和隨後趕到的藍曦老師所救。看來有時候糊里糊塗也並非壞事。
換上一件米白的球裝,再繫上條簡簡單單的紅圍巾,走在校園內石子鋪就的小徑上感覺像是回到了過去的日子。是啊,幾個月之前我還是個毫不起眼的平凡女生;幾天以前我還靠在天鵝絨的沙發上品著上等紅茶;而現在自己再次被打回原型,穿著借來的衣服苦中作樂任逍遙。這時慕楓學長迎面朝我走來,他好像剛練完棒球,額上還掛著汗,由於運動的緣故,他的面頰顯現出健康的粉色。「璟兒,你的臉色怎麼這麼差?」
「有嗎?」摸摸自己的臉,也難怪他說我臉色差。之前一直替安妮擔驚受怕,隨之便與幾個不良少年幹了一架,然後又跑到公園裡吹了大半夜的冷風,接著就是和恐怖的玩偶進行一場「混戰」。結果可想而知;當場暈倒不說,還因感冒發燒在床上躺了一整天。
學長似乎故意對我盯了一會兒,鄭重其事的點點頭:「是啊,看上去比以前消瘦了一些。恭喜減肥成功!」看著他亮晶晶的眼睛,我禁不住哈哈一笑,心中的陰霾也驅散了不少,慕楓學長彷彿正是上蒼派給我的守護天使,總能在我最無助沮喪的時候給予我溫暖與歡樂。
「學長,如果一個一直關心你照顧你的人突然有一天背叛了你,你還會相信他嗎?」和慕楓學長坐了一會兒,不知怎麼地冒出這麼個問題。其實我明白這個問題很苛刻,因為很少有人能夠給出明確的答覆。
他低頭沉思了一會兒,轉而微笑:「我會繼續相信他,就像我永遠信任璟兒一樣。」
「可是那樣的話學長會受傷的。」我嘟囔著。
慕楓學長看著我,露出開朗自信的笑容:「即使受傷也無所謂。不管怎麼樣那個人曾經的關懷與體貼是事實啊,就算是利用和背叛,可我想他或許有難言之隱也說不定。退一萬步來講,至少我們心中坦坦蕩蕩,無所愧疚。所以多給予別人一點信任與機會才能收穫額外的快樂和滿足。」夕陽的餘暉溫和地映著他微微泛紅的臉龐,在那天使般笑容的感染下,我的心漸漸變得明亮。
忽然想起學長在一個星期前的校園棒球公開賽上擊敗了「皇家協會」,又想到原本狂傲不可一世的腓力浦垂頭喪氣的樣子心裡就頗為得意,好像是自己贏了他們一樣。「對了,恭喜學長贏了比賽!所以……」我趁機打起了請客的主意。
他好像已經看出我在「打小算盤」,壞笑道:「所以什麼?」
既然被看穿了我也只好直接提出無禮要求:「所以請我吃冰淇淋!」
從冰激凌小屋出來時已近七點鐘了,慕楓學長因為有晚間選修課所以提前離開了。考慮到自己感冒剛好不能吃生冷的東西,我只點了一杯卡布奇諾,夜晚的劍橋遠沒有白天那麼熱鬧,穿過復古的橋樑瞥見三五成群的學生聚集在一起,男生們隨意的將外套搭在身上,熟練地彈奏著電吉他為自己心儀的女孩獻上一首《卡薩布蘭卡》。「真是個寧靜的夜晚。」此情此景令我不由自主的感歎。
藉著路燈發出的光亮我看見藍曦教授在樹下擺了張桌子,一個人也不知在幹些什麼。看到我向他走來,藍曦揚揚手中的一疊紙牌:「夏御璟同學,會玩塔羅牌嗎?」
「哦,這個啊!我不會玩。」我聳聳肩表示無奈。
藍曦放下紙牌,淡淡一笑:「那我們可以聊聊嗎?」
「好的。」他湛藍的眸子裡似有莫名的憂傷,於是我點點頭坐在他的身邊。
深秋的風已帶有明顯的寒意,掠過樹木的瞬間大片枯黃的樹葉簌簌落下。我們之間談了很多很多,他熱愛的文學,他去過的地方包括他鮮為人知的過去。也正是從藍曦老師的回憶中我才漸漸走入他的內心世界,窺見了那整整纏繞他十年之久的夢魘般的經歷。
「飛機上的二百三十六名乘客和機組人員只有我一人生還。數十秒之間,我的家人、朋友全部化為灰燼。有時我甚至會想:為什麼自己偏偏活下來而沒有跟隨他們而去!?」他喃喃自語。儒雅文秀的臉上寫滿了痛苦,原來空明而澄澈的藍眼睛此時也彷彿脆弱易碎的水晶。
禁不住伸手搭上他的肩膀,注視著那雙湛藍的瞳孔:「因為他們相信你!他們相信你擁有足夠的堅強和勇氣來承受這份刻骨銘心的悲痛,他們相信你擁有足夠的毅力與果敢來面對一切風雨。所以老師絕不能放棄,你要代替他們繼續生活下去。」
藍曦閉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是啊,活著比什麼都重要,曾經有個人也對我這麼說過。」約莫半分鐘的沉默後,他慢慢睜開雙眼。他的臉湮沒在月光下的樹影中,恍惚間分不清哪些是灰暗的樹影,那些是他黯然的表情。
藍曦老師見我也不吭聲,於是低頭反覆洗著手中的塔羅牌。「一旦經歷了太重的打擊,人也就變得越來越宿命。」他拈起一張紙牌說道。
「我來試試看。」我說者從老師手中抽出三張紙牌。翻開正面,只見三張都是逆位的鬼牌,上面分別寫有「HELL,DEVIL,DEATH。」我從不相信命運,但最近的一切卻讓自己不得不重新回顧往昔的點點滴滴。
看著抽出的紙牌,不禁苦笑:「看來我注定要下地獄了。」
藍曦收起紙牌輕笑道:「地獄和天堂本沒有區別。心中有愛,哪怕身處地獄也不會感到絕望。黑暗深淵亦或是光明淨土,一切都在於人的一念之間。」
一念之間麼?情不自禁的想起了塞巴斯蒂安,那個穿著黑色燕尾服來自地獄的美麗使者,如同鬼魅般出現在我的世界裡,他的溫柔體貼只是在履行未完成的契約,以此換取我永恆的靈魂。也許我完全可以躲著他繼續逃避下去,可難道面對著生生世世的束縛,我還要永遠這樣逃離嗎?想到這裡不由得握緊拳頭。
「夏御璟同學有真正愛過嗎?」藍曦的話打斷了我的沉思,出乎意料的問題更讓我無從說起:「呃……這個麼,好像有吧。」我承認自己說謊了,也許是個性的緣故,不要說真正的愛過,就連一封情書也沒收到過。至於對慕楓學長則純粹是一種朦朧的情愫,真的不清楚自己對他是怎樣的感情,也不知道在他心中我究竟是在什麼位置。
他微微歎息:「自己都沒法確定嗎,看來你還是沒有經歷過呢。」
「那麼老師經歷過嗎?」小心翼翼的問著身邊憂鬱的人。
一陣風過,月亮在朦朧的雲層中若隱若現,他的眼瞳漸漸變得深邃:「我經歷過。那樣的愛畢竟太激烈、太絕望!激烈到為了對方能將一切燃燒殆盡,害怕失去彼此而不惜殺死對方。」
藍曦的話讓我不禁打了個寒戰,那究竟是一種什麼樣的愛!?愛到絕望,哀悼要毀滅彼此,我不敢想像。如果那樣的愛出現在眼前,我寧可選擇放棄,因為自己無力承受。
「太多的愛反而成為了彼此的負擔。」我喃喃道。小塞,從維多利亞時代直到現在的倫敦,這一百多年間,你等待的是未完成的契約還是心中曾經的執著?!
不知不覺已經聊到深夜。回到寢室安妮已睡下了。果然,書桌上又是一片狼藉,不得不輕手輕腳的開始整理起來。無意中一個精緻的包裝盒引起了我的注意,揭下貼在盒蓋上的紙片,只見上面寫著:夏御璟收。雖然只有寥寥幾筆,但那流暢清秀的字體顯然是塞巴斯蒂安的筆跡。輕輕打開盒子,裡面裝滿了我平時喜歡吃的點心,拿起一塊檸檬派送入口中,外層的脆皮很酥軟,清涼酸甜的餡兒回味無窮。小塞一定是怕我在外邊吃不好,所以精心做了滿滿一盒的糕點,趁我外出不在時送了過來。想像著他捲起袖子在廚房中忙碌的樣子,心情便很複雜,不由自主地,眼睛裡蒙上了一層薄薄的水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