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霄凡……克宇在哪兒?」
林霄凡的手輕輕顫動了下,隨即立刻笑了笑:「伯母您放心,他應該很快過來看您了。您要好好休息,閉上眼睛,養養神吧。」
看著歐伯母微闔上眼眸,林霄凡拿開自己的手:「伯母,我出去看看,他什麼時候來。」起身走出病房,林霄凡才重重吐出一口氣。
是的,也許,歐克宇真的快來了。早晨歐伯母脫離了昏迷危險,完全清醒之後,駱醫生就該已經通知了他。那麼,自己還是快點離開吧。讓那一切真的、假的,該的、不該的,對的、錯的……都回復它本來的面目吧。自己,再也沒有勇氣面對了。
悄悄走出醫院大樓,沿著廣場一側的小道,默默地走著。這裡的一路,也似乎留著那一抹濃黑的身影……他們從這裡出出入入,已不是一次兩次,更連在這廣場上,毫無顧忌的擁吻,都好像還是昨天的事……
林霄凡努力吸吸鼻子,想要排遣那湧上來的酸楚滋味。朦朧的視線裡,遠遠就映入了一個走出黑色車子的挺拔身影……
反射性地隱到了一排行道樹的背後,林霄凡的心狂跳不止。不想再見到他了,卻又讓她見到……那麼,最後看一眼吧,饒恕自己,這麼軟弱的心……就最後看一眼……
小心翼翼地側目,透過隱隱綽綽的枝葉縫隙,她屏住呼吸,只看著他……看著他回身鎖了車門,抬頭看看天邊的日光……抬腳走了兩步,顯得異常沉重……然後,身子搖晃了兩下……轟然倒地!
林霄凡驚恐地睜大了眼睛,差點叫出聲來。
他真的倒下了!再沒有站起來的跡象!
完全沒有任何想法,她已經跑了出去,眼睜睜看著他濃眉緊蹙,毫無知覺地歪倒在地上,林霄凡緊緊抱起他的頭:「克宇!歐克宇!」
一聲聲的叫喚沒有得來他一點反應,林霄凡急的湧出了淚水,伸手撫上他的臉頰。好冰,沒有一絲溫度。
「克宇,你醒醒!」
周圍已經聚攏了一圈人,林霄凡焦急哽咽著:「叫醫生來,謝謝你們,幫我叫醫生來!」
被抬上病床的歐克宇恍惚中睜開了眼眸,旋轉交錯的畫面仍是虛幻而朦朧的,似乎有一張渴望之極的臉龐,讓他抬手想去抓住,卻一瞬間又陷入了黑暗。
林霄凡握著他無力的手掌,跟著病床一路來到急救室,才不得不鬆開。淚水早已打濕了滿面,她忍著幾欲失聲的慟哭,只剩下凌亂的抽噎。
這,真的是那個如山般的男人啊。那個永遠強大,永遠堅硬的男人……竟也有倒下的一天。那搖晃倒地的瞬間,反反覆覆在腦海裡重現,一次又一次刺痛著自己的神經,讓她突然之間,無措又茫然。
到底,自己該要怎麼辦?到底,自己想要怎麼辦?
歐克宇……為什麼要讓我看到你這最後一眼……為什麼要在這最後一眼時,讓我知道你的脆弱啊。
雪白床單映著他的臉,更加蒼白,額上的繃帶重新換過,更白得格外刺目。醫生說他頭部的創傷未癒,腦震盪也沒有恢復好,連日來的極度疲憊,才造成了昏厥。
她的手忍不住輕撫上他刀削般的臉頰……他消瘦多了,使得稜角更加分明……就連昏睡著,那扭結的眉心,也無法舒展。她的指端輕輕揉著那眉端,真的懷念在螺灣時,他恬靜安詳的沉睡的臉,純淨得像個孩童。
可是,那竟已遠去,之後,再也不見。更或許,那時,便也不是真的。
這個念頭突然讓她觸電般地收回了手,恨恨地甩甩頭。抬眼再看時,竟直撞上他深潭般的黑眸。
他竟醒了,但似乎還沒有看清楚眼前的景象,更或者,是不敢輕易相信。
是的,歐克宇真的難以置信眼前的那張臉是真實的,朦朦朧朧中,以為是在做夢。
林霄凡慌亂地收回目光,起身就想要跑出去,只聽身後一陣疾風,自己的腰際被死死抱住。就連連接著他手背上正在輸液的吊瓶,也被他扯動,支架翻倒在地,液體破碎飛濺開來。林霄凡努力抵制開他的手臂,她想要逃開,更怕他傷到自己腹內的孩子。
「霄凡!真的是你!」
林霄凡掙開他,剛剛跑出兩步,他竟一躍起身,拔掉手上干擾自己的輸液管,從身後緊緊攬住了她的身子,讓她再動彈不得。
低頭看到他的手背,不但被液體鼓起了一個腫包,更滲出了絲絲鮮血,林霄凡忍不住伸手握住了他,可是,整顆心仍然顫動不已:「去躺好,我叫醫生重新給你掛上吊瓶。」
「不,你別離開一步!不許走!」
「我去叫醫生……」
「不許去!我不需要醫生!」
「歐克宇,你鬆手!」背後他胸膛已經回復了熱度,就連有力的心跳,她也能清晰地感覺到,但這只讓她更想要逃走。
歐克宇低頭深深埋在了她的頸窩,鼻息的吹拂直讓她有些微微的顫抖,他感覺得到,這讓他對懷抱裡的她,感覺更加真實。
「我一直在找你,你想去哪兒,我不許你離開!」
「醫生說,你需要臥床休息,快回去躺好。」
「除非你乖乖聽我說話,聽我給你解釋,我……」
「你不用說了,我都知道了。」
歐克宇眼睛一亮,將懷裡的她轉過身,只是仍不放開:「你都知道了?你知道我是誤會了……」
「我都知道,駱醫生他告訴我了。」
他幾乎要閃現出的欣喜,卻剎那被她格外的平靜與清冷急凍,這讓他有些摸不清楚:「霄凡,我錯了,我真該死,你該知道,我那都不是真心的,我……」
「我知道……」她看著他激動得近似狂亂的眼眸,她的心又扭痛了,她是知道他那些傷害,都不是真心的吧……可是,他那曾經的深情和眷戀……又是不是真的呢?她不敢去想。只覺得,這懷抱依舊寬廣而熱烈,卻無法讓她踏實了。
「克宇,去躺好。」
「不,你還是不原諒我是不是?」
「沒有……」她將他按回病床上,他卻不死心的伸臂將她的腰緊緊攬住。林霄凡低頭看著腰間他紮著白色繃帶的頭,抬手理著他些許凌亂的髮絲,發現真正面對他時,竟漸漸平靜了下來。原諒嗎?不知道……他並不是故意甩開她的,並不是故意讓她傷心的,更或許,不是故意要逼她打掉孩子吧……那麼,她為什麼不原諒他……可是,原諒之後呢?竟發現自己根本無法回到這之前的那一段日子……可以天天想著他就會笑,可以依戀他的懷抱想念他的吻……可以因為他的逗弄而臉紅心跳……這種感覺,真的再找不到……
這個認識,讓她自己的心,出奇地痛起來。打碎的花瓶,真的無法毫無裂痕地復原的啊……這,怎麼不叫人心痛……可,她竟無能為力,即使這樣被他抱著,她也只感到一陣陣的痛楚,而不再有一絲快樂。
低頭看著他倚著她的腰間,她的唇角牽扯出一抹苦澀的笑,視線又模糊了……克宇,你知道嗎,你離你的孩子,此刻是多麼的近啊……你不會知道的,因為在你心裡,即使不是真心,也是真的將他扼殺了。
那麼,我們之間,也就不再有不可分割的聯繫了吧。
「克宇……我們,也許,真的回不去了……」
歐克宇驚顫一下,抬頭緊緊看著她:「如果回不去,就不回了。我們重新開始!」
林霄凡再說不出話,這個「重新開始」,說的容易,卻何其的難。對繼續已經完全沒有信心的她,還怎麼會有勇氣重新開始……這個男人啊,竟可以天真成這樣。
她的唇蠕了蠕,終沒有再說出口。但也許,她此時此刻,是沒辦法立刻離開的……沉默了一會兒,她看似輕鬆地笑笑:「先把身體恢復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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歐克宇明顯感覺到,即使林霄凡沒有再失蹤,卻是時時都在躲著他的。自己只要睡過一覺,就不覺的還有什麼再臥床的必要,醫院這個地方,本就讓他討厭,現在更是。
他看著媽媽的精神一天比一天好,心底的壓抑也釋放了不少。然而,醫院裡來來往往都是人,他即便是每天看到林霄凡在病房裡照顧自己的媽媽,也根本沒有和她獨處的機會,甚至連彼此的交談都很少。
他知道,她和他之間,竟有了一條看不到的鴻溝,讓他很難跨過去。
幸而,自己的媽媽也表示,不想再住在醫院,執意讓醫生安排了必要的醫療器械和護理人員,回到了海濱別墅。
林霄凡蓋好黎美妍身上的薄被:「伯母,您先休息一下,稍後讓護士給您把今天的吊瓶掛上。」
「霄凡,這幾天你也辛苦了,讓克宇帶你去樓上休息一會兒吧。」
「我……我還有點事,得離開一下。」
「霄凡。」黎美妍握住了她的手:「可以別離開嗎?如果有事,讓克宇吩咐別人幫你去辦,能在這裡多陪陪我嗎?」
「伯母……」看著她懇切的眼神,林霄凡只得點頭:「好的伯母,我陪著您。」
黎美妍這才微笑地合上眼睛。林霄凡轉身,正撞上背後的歐克宇,她驚退了一小步,卻被他抓住了手。林霄凡想要抽出來,他反而抓得更緊,然後握著她就出了臥室,向樓上走去。
歐克宇突然發覺到,母親該是為了他才要提前出院的吧。也是為了他,才一定要林霄凡留下來。
林霄凡不知道他想要幹什麼,可上了樓梯後,就見他牽著自己要往他的房間去,她不得不停下來:「我記得,第一次來這裡的時候,我用的是那個房間。」她看向另一側。
歐克宇回身看看她,咬緊了牙關,點點頭,仍舊握著她的手,帶著她來到客房,回身關了門。
「你出去吧,我休息一會兒。」
歐克宇沒有答話,卻一個轉身將她欺近房門,高大的身影完全籠罩了她。林霄凡倒吸一口冷氣,盡最大可能地貼近門板,可也無法再拉開彼此的距離。
她反射性地用雙手抵擋著他靠的過近的胸膛,卻發現,根本是徒勞,就和以前的每一次一樣。這讓她無比氣惱,難道,他仍然覺得,他們和以前沒有兩樣嗎?
「歐克宇,我有點累了,我想休息。」
「好。」嘴上說的同時,他彎腰一把將她橫抱起來,在她的驚呼還沒有出聲時,已經落在寬大柔軟的床上,而他,也同時壓低了身子——這,恍然就是她第一次來到海濱別墅的樣子,不同的是,那次,他是將她「扔」到這床上的。
「歐克宇,你,可以走了!」她的聲音有些難以控制的輕顫。
「如果我不走,你是不是還想用煙缸砸我的頭?」
真是可惡!他就是一直還當自己這麼好戲耍的嗎?從那一天就開始,一直到現在!林霄凡抬手握住了頸間的紅寶石項鏈墜:「那天,你看到了這裡的照片,就知道了我媽媽是誰,也就從那天開始,你就想要將仇恨報復在我身上,是嗎?」
歐克宇知道她還會想著自己之前的報復,可他沒有想著,她仍這麼在意。他沉沉地看著她的眼睛:「是的。就從那天開始,因為這張照片,我想要你徹底成為我的。」
「所以,你開始了你的計劃,想要我在離不開你的時候,將我狠狠甩開,讓我為你痛苦,為你流淚,是嗎?」
「是的,這是我一開始的想法。」他毫無掩飾,只想將自己最真實的想法,全都告訴她。
「那麼,你對我所有的好,都是假的,都是有預謀的欺騙?」
歐克宇的眸中開始燃燒了點點火焰:「你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