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人走得並不快，也沒有太遠的距離，但是慕香還是覺得自己要走幾年的路，才能最終到達陵寢，見到綹兒姐姐。
終於到了。
陵寢周圍草木濃密，慕香已經聞到了濃重的腥臭，周圍倒斃著大小動物的骸骨，鳥兒的屍身，甚至是幾個爬滿爬蟲的骷髏。慕香並沒有看到戾氣，她只是覺得出奇的壓抑。香菱看到眼前的景象，嚇得跳到桑下身上，桑下抱著她，拍拍肩膀，無言安慰。
慕香看到一輛馬車，停在陵寢的一側。慕香生怕出現什麼變故，她一刻也不想耽擱，她想早一點見到綹兒姐姐。如果綹兒姐姐不在三池裡，她還要到別處去找。於是，慕香招呼桑下和香菱，伏在草叢裡，靜觀其變。
姐姐，你怎麼來了？
聲音從馬車裡傳了出來，很是清晰。
慕香心中大慟，這個聲音，萬分熟悉，曾經無數次在慕香的夢裡不絕如縷。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想奔過去看個清楚，可是渾身像是失了力，一動也動不了。
是綹兒姐姐，是綹兒姐姐。
慕香想大喊，這個聲音迴盪在慕香的胸腔裡，震的身子生疼，可是卻怎樣也喊不出聲。慕香幾乎要暈倒在地，她伏在草叢裡，心跳的厲害。綹兒姐姐，會不會是自己聽錯了，怎麼會，怎麼會，她……她都好了麼？
聲音繼續傳出來，一字一字，大珠小珠落玉盤，慕香聽來分外仔細。
我來看看你，怕你做出什麼糊塗事。
糊塗事？怎麼會，我已經是死過幾次的人了，沒有什麼事是想不開的。
那就好，那個把你賣進悠遠樓的叔父，你拿他怎麼樣了？
他？我將他和嬸嬸一起，先用開水蒸煮，然後剁成肉糜，包在粽子裡，餵了我養的兩隻大狗。
你……
你不該做這些沾手的事的。
慕香聽到此處，覺得不可思議，她太清楚綹兒的身世了，她的叔嬸對她尤其殘忍。可是，善良的綹兒姐姐，怎麼會做出這樣殘忍的事來？慕香不敢相信，她對著桑下和香菱作了個噤聲的動作，繼續傾耳仔細的聽，生怕遺漏了一個字。
我本就命苦，是上天對我不公。姐姐，你這些年一帆風順，呼風喚雨，你可知我是怎樣過來的？送往迎來，每日裡只有這些，躺在床榻上，供一個又一個的男人糟蹋。那些骯髒、負心的男子，沒有一個值得活在這個世上。
所以，我當年費盡辛苦，終於在悠遠樓裡找到了你。柳家只有你我的二人血脈了。當初，父兄將你我姐妹拆散，實屬無奈，至於日後的事，也是各自的機緣，你為何總是掛在心上？
機緣？那為何偏偏是我要受苦，為何不是你？當年父親為何不把你送給叔父？所謂實屬無奈，都只是托詞。他實在太也偏心。我年紀最小，對柳家沒有什麼用處，不像你和哥哥，父親對你們是寄予厚望的，我只是個多餘的人。
你……我之所以要千方百計的尋你，無非是因為愧對於你。我帶著你進了江南紅袖，我帶著你殺戮，只是讓你堅強起來，而不是讓你變得心狠手辣。當初悠遠樓那個柔弱的綹兒哪裡去了？你哪裡有一點像以前的樣子？
慕香聽到這裡，確信無疑，馬車上這個人確實就是她的綹兒姐姐，可是，可是綹兒姐姐說的那些話……著實讓慕香害怕，慕香不敢出聲，她甚至希望，馬車裡坐著的不是她的綹兒姐姐，那個飽讀詩書的柔弱女子。
綹兒？哼，我再也不要叫綹兒，這是婊子的名字。我也不要叫柳兮月，是柳家拋棄了我，讓我這些年來一個人受苦，如同孤鬼。姐姐，你現在叫紅袖，那麼我就叫黑袖吧。你看怎麼樣？
兮月，你……你這又是何苦？
馬車裡另一個人正是孤身一人，從京城秘密來到古昌的紅袖，她這次來只是想帶著兮月回京城。兮月是她這個世上唯一的親人了，當年柳家破敗，自己從此與兮月天各一方。她這個柳家當年的二小姐，陰差陽錯的成為了江南紅袖的首領。她其實對自己的身世諱莫如深，所以此次來尋兮月，只是獨自一人，連牛狼也沒有帶在身邊。
姐姐，我叫黑袖你不願意嗎？日後，我會幫你的，我喜歡你現在做的事，比起床第之間的男歡女愛來，要痛快多了。你帶著我吧。就像當年，你帶著我殺死袁懷璧一樣，你還記得嗎？是姐姐你，讓我親手割下他的陰囊。
慕香聽到這裡頓時覺得天昏地暗起來，她一定是聽錯了，怎麼會呢？是綹兒姐姐殺死了袁懷璧，這不可能，綹兒姐姐怎麼會殺人呢？她連蚊蟲都不殺的。慕香眼前浮現起綹兒蒼白柔弱的臉，惹人心疼的紅唇，怎麼也無法與持刀割下袁懷璧陰囊的女子聯繫起來。
當初，你太過軟弱，只知道抱著書看，那些書遲早會害了你。所以，我讓你見見殺戮，讓你知道江南紅袖的手段。可是，現在想來，我 做那些事的時候欠思量了。
姐姐，你嘴上說為了我好為了我好。我看不然，你現在佔了京城，這麼多年的苦心經營終於有了回報。所有人都是你的棋子，包括我。當初你帶著我去殺袁懷璧，其實是早有預謀，你與袁向鯉商議好了。袁懷璧早就意圖謀反，迫不及待的需要三年守喪的時間，然後，他假借江南紅袖之手殺死自己的親生父親，不過是為了回鄉修建眼前這座三池。姐姐，對於你來說，你恨不得天下大亂，你好從中漁利。眼下的形勢，他們都在爭鬥，只有姐姐你，不費吹灰之力，就佔了京城。這一切都是從那晚殺死袁懷璧開始的吧？只是可憐了小慕香，她有什麼罪過？她恐怕到現在都不知道事情的真相，要說可憐，她才是最可憐的犧牲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