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步驚心:慕香 第八章·三池三窟 (15)
    那個時候,綹兒不叫綹兒,她有一個更加動聽的名字。

    兮月。

    兮月十五歲那年,趕上古昌城盛大的燈會。她跟在叔父身後,身形嬌小的惹人悲憫。叔父的背有些駝,臉像是一抹沾滿了髒水的紅帕。

    街巷上,掌了燈,人群蒸騰,煙火焚城。

    兮月抬眼望望天幕上綻開的煙花,突然無可救藥的絕望起來,她憶不起雙親的模樣,自己像是舊朝的遺孤,無可依附。她禁不住羨慕起那些個綻開的煙火:煙火尚能絢爛如斯,即便之後化為灰燼,也熱熱烈烈的過了一次生。而自己,十五歲的豆蔻,卻不知道明天是東城還是西山,怕是就此死了,也只不過是一座薄墳,三五日便身入狗腹。

    她就這般怔怔的看著天,瞬間淚流滿面。

    叔父見她停住了腳,有些不耐,但今日似乎出奇的和善,淡淡的道,兮月走累了?還沒到城中,這裡的煙火比不得城中的繁華,快些走吧。

    兮月臉上倒影出一朵迸裂的火,沒有言語,斂了斂裙裾,自顧的往前。叔父看著她單薄的背,臉上露出一絲猥褻來。

    而兮月瑣碎的少的可悲的記憶也若這絢爛寂寞的煙火,綻開來灼燒著心內幾塊最為敏感的肉。

    亦是一所鼎盛的人家,姓柳,這樣的人家似是總與天地結仇,所有的鐘鳴鼎食似乎都是為了日後的悲金悼玉。而,無論你多少錢財,多大的權勢,也終有樹倒猢猻散,淒凌背西風,獨個懸高梁的一日。或是因為子孫不肖,或是因為更朝換代。或是,只是因為某一日一個丫鬟丟了一隻當做玩意兒的繡春囊。

    兮月所有可考的追憶都逼仄在這所人家,空白直至荒涼:初生嬰孩胎發如炭,百歲之日抓鬮奪世,賓客們的腆顏阿諛,初為人母被咬的殷紅的乳,老管家面上橫陳的溝壑,前院巍峨的蒼梧,庭前蒼翠的湘妃竹,開得訝然的秋海棠。

    世人就是這樣,繁華起來恨不得食金啖玉,如廁也要聲勢鋪張,稚幼的後代耳濡目染,貴族習氣,卻也染上昂貴孤傲的氣質品性,讓人一眼便認得出是誰誰誰家的公子千金。

    起家極盡艱辛,敗落卻總顯得一蹴而就,不留喘息的空隙。當朝的權貴輕重不得,如狼似虎,今日還是他府上的座上賓,明日便帶了兵馬刀刃相向,將常往來的府邸查抄,多少金銀古玩,主人辛苦收集了半晌,還未來得及欣賞把玩,便入了他人囊中。妻妾哪裡有貞潔烈婦,如同一場陌生人之間的春宵,顛鸞倒鳳,交股而眠之後,晨露微曦,便四散而去。香艷都趁著夜色遮掩,撩人卻虛幻難辨。

    一家的公子千金,成了覆巢完卵,老爺夫人下了獄,下人四散,只有老管家忠誠,誓死要為柳家留下單薄的血脈,躲避追殺,走走停停,最終,兄妹姐弟天南海北,隔了山水,從此再未相見。老管家也在逃亡的路上,耗盡了最後一絲聲息。

    兮月跟了叔父,叔父自幼紈褲,剩下僅有的家財也敗在了青樓煙館,身子也隨著頹敗,早早的死去。嬸嬸生來水性,叔父死的當月就嫁了人,兮月替叔父守靈,滿了日子,家裡又多了男人,嬸嬸讓她仍舊叫叔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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