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式宣戰了。曾彥生想,但這又是為了什麼呢?
在離他8㎞附近的一個公寓裡,同樣的臥室窗邊,同樣的月色下,鐵男也在想:為什麼,為什麼二小姐要突然宣戰?
曾彥生點了一根煙,又痛又懷戀地在心裡說:你到底想幹什麼?是嫌我對你還不夠好嗎?
繚繞煙霧中,鐵男把煙頭扔進了煙灰缸,他凝視分析著曾彥生和二小姐的關係,輾轉了好幾遍,最後還是不解:問題究竟出在哪?
問題出在哪?曾彥生捫心自問:我好像已經把我的心,都掏出來給了你。
鐵男打開窗,晚風冷冷襲來,現在他最想知道的就是,二小姐手裡的牌是什麼?她憑的是什麼?
曾彥生拿起手機,他聽到的是一連串關機的提示錄音。
二小姐關機了?鐵男握著話筒,心想她今天去哪了,為什麼連他都不告訴,難道她不需要他幫忙嗎。
兩個男人同樣急躁不安地在屋子裡走來走去,抽煙,喝水,重複給同一個人打電話……
窗外,星光燦爛。海是倒過來的天,天也是倒過來的海,現在,海上風平浪靜。
鐵男是在一天之後才見到一吟的,在醫院裡,他媽媽的病房中。
媽媽做過手術後,據說病情稍稍穩定,氣色也不錯,鐵男每天都來看望一次,驀地見到一吟在裡面,不由驚訝:「二小姐!」
媽媽指指床幾邊的鮮花,連聲說二小姐人真好,還來看我。
一吟就站起身來說了幾句「應該的」之類的客套話,鐵男看她們倆的架勢,似乎是剛剛還在聊天的,並且聊的還算投機。
「二小姐這兩天去哪了 ?」出了病房,鐵男忍不住問道。
一吟指指對面那幢小樓,說是自己今天就住在那裡,要不過去聊聊吧。
對於一吟住進醫院,鐵男也不怎麼吃驚,有錢人大都有怪癖,美國不是有個億萬女富豪,後半生也沒什麼病,卻一直住在醫院裡,圖的就是幽靜,而且高級醫院和豪華酒店差不多,還有專人照顧,多方便。
鐵男進了一吟的房間,只覺清雅靜謐,一點都沒有傳統印象中醫院的特徵。
「昨天,二小姐去哪了?」
一吟一邊給他倒茶,一邊說是去了叔叔家。
她和她的兩個叔叔從來都不怎麼接近,怎麼會突然去叔叔家?但鐵男覺得自己也不便多問。
「今天曾先生在開會的時候一直沉著臉……」
一吟聽了就笑笑,「哦。」
鐵男不知道她的「哦」是什麼意思,忽見一吟轉過身來,脖子上的絲巾忽然滑落,她正要彎下腰,鐵男卻早已給她撿起來了,待要遞給她,她卻含笑不接,鐵男躊躇了一下,便過去替她繞在頸上。
「卡爾文,」一吟忽然問:「你的錢還夠用嗎?」
她的溫柔親切,外加剛才用眼神和身體語言讓他替自己圍絲巾,令鐵男情不自禁平添了幾分憧憬。
正說著,一吟把一張白色的紙往他手裡一塞,鐵男喃喃推辭道:「二小姐,我不需要花那麼多錢的……」
一吟說:「錢不多,你帶著吧,你媽媽說過幾天想要出院,多點錢也可以從容一點。」
鐵男無言。他能說什麼呢,說自己很感激,還是以後要好好報答她?都忒俗了。大恩不言謝,他心裡知道。
一吟就拍拍他的肩膀,讓他坐下,然後微笑著和他東拉西扯的,唯獨沒有說到她家裡的事,沒有說到曾彥生。
鐵男有點恍惚。他的女神靠的他那麼近,她的體味彷彿一株陽光下的草本植物,散發出淡淡的旖旎的氣息。
趁一吟進裡間去的時候,鐵男把坐的椅子略微挪開了一點。
過了一會,一吟又走過來,靠近他,在他肩上撫摸著,說:「卡爾文,你的頭髮長了,該去剪頭髮了。」又用手輕輕撫弄他的黑髮,端詳道:「你的頭髮長的好低……」
「相書上說,但凡頭發生的低的,幼年勞碌,享不到父母的福和庇護……」
鐵男不知道她今天為什麼突然和他如此親近,在他身後吹氣如蘭的,讓他無可控制地產生了某些綺念。按她以前的話說,他血氣方剛,對於喜歡的異性來接觸自己,能有什麼控制力?
他喃喃地回答道:「……嗯,我爸爸去世的早,我高中就去快餐店打工了……」
一吟微笑著,依然用小手撫弄著他的髮絲,鐵男心裡的那一點綺思,更是猶如野草,越發蓬鬆茁壯了。
只是,一切的一切,他想錯了,他理解錯了,幾天之後,石破天驚,他才暗自明白,原來那天他的那些綺念,全都是一廂情願。
夢裡軟紅無限,醒後黃粱未熟。
一星期後,公司裡的一個流言讓所有人都大跌眼鏡,有的人甚至連隱形眼鏡都掉了:「大家知道卡爾文是誰嗎,他是關家的三少!」
原本以為鐵男頂了天了,最好最好的結果,不過是做駙馬爺,可是到頭來,誰都沒料到,他竟然是三少!二小姐和關家的兩個叔父親自出來證實,而且已經驗過DNA,證據確鑿,鐵男是他媽媽和關家老頭子生的。
這個消息,關家的兩個叔父比其他人都先知道。當他們從一吟那裡得知這個秘密之後,實在是驚喜交集。
少帝永遠都比攝政王好對付,好控制。他們都是老於世故之人,真是巴不得關家多出幾個「少帝」,恨不能就像大漢朝一樣,有前少帝和後少帝,然後,他們可以把很多東西,玩轉於股掌之間。
一吟看到自己的叔叔們神采飛揚的樣子,也就微笑著,假裝問他們下一波該怎麼辦。他們首先認為,這消息來的太好了,簡直是大快人心,人心大快,百年不遇,不孕不育,這世間是怎麼會孕育出如此甜美的花兒來,讓他們老懷寬慰的?
曾彥生這小子,實在是太欠教導了,飛揚跋扈了那麼久,也是該讓他嘗嘗失敗的滋味的了。大叔父說,大家先按兵不動,幾天後開董事會,到時候再宣佈吧。一吟說好,這幾天裡,她依然住在醫院,而那兩位叔父在公司裡見了曾彥生,態度也比以前更加親和熱烈。但在他們心裡,依然說著那些連鬼聽了都會臉紅的話,外加一句:曾彥生,你不是有一條大XX嗎,可現在不管用了,被自己的女人一腳踢了下去,真是報應!你就好好地準備迎接少帝時代吧。
曾彥生在一片祥和的氣氛裡和一吟通過一次電話,她在電話裡說,自己想找個安靜的地方養養神,幾天後開董事會,她會回來的。
曾彥生默然。他也覺得這也許是個不錯的辦法,那就讓她一個人獨自呆幾天吧。
董事會開始時,關家的兩位叔父態度非常謙和,輕聲細語地對大小姐說,今天要向大家宣佈,你還有一個弟弟,關家還有一個男丁,已經驗過DNA了,就是卡爾文。卡爾文是關家老頭子和公司一位女職員所生,此女在懷孕後就離開了,斷了音訊。一直到最後,關老頭子也不知道那孩子究竟生下來沒有,是男是女,到了晚年他回憶起的,全部都是對那女職員的歉疚,他在遺囑裡寫明,如果孩子出生,又經身份確實,那麼,無論男女,都讓TA認祖歸宗,按照兩位小姐的規格重新分配遺產和發放權利,具體條例在遺囑裡寫的很清楚,而這份遺囑,一直保留在律師那裡。
大家都聽的怔怔的,關大小姐銳利地看了一眼一吟,她不是傻子,忽然明白始作俑者是誰了。很好,從兩人同治到三足鼎立,請問她以後如何與他們抗爭?卡爾文是一吟養的一條狗,還不是她讓他怎麼樣就怎麼樣。她也不必問他們做的DNA檢驗報告可靠不可靠了,以她對這些人的瞭解,還有自己妹妹蟄伏多年忽然一躍而起,她知道,他們是絕對不會給自己留下這樣的硬傷的。
還有,最重要的是,現在派系已然很分明了,他們那些人,隨時都可以召開董事會,重新選出董事長和執行總裁,那麼,曾彥生等於是被立刻架空了。
很久很久,關大小姐都不發一言,停了半晌,她問道:「為什麼我不知道有這份遺囑?我不知道我爸爸還有這麼一段情?」
她確定一吟肯定是早知道的,並且,比她早知道不知多少個光年。她一定早就暗暗在尋找那個孩子了,一旦鎖定目標,確認是卡爾文之後,她才去接近他,對他關懷備至。
幹的不錯呀。關大小姐在心裡恨道,這個便宜可撿的太上算了!
「卡爾文對我來說很重要」,重要在哪,「你們以後就知道了」,哦,原來是這麼一段源遠流長的故事!關大小姐憤懣無比。這一場仗,她輸的不是一步兩步,而是輸了整整一條街。
曾彥生也沒說話。關大小姐能明白的事情,他還能不揣摩個徹底嗎。如果說大小姐有的是憤懣,那麼,他此時湧上來的,是失望。
對一吟刻骨銘心的失望。
那個要他牽著手去看婦科的小女孩,那個在他懷裡顫慄不已的女人,和現在面前這個想一腳踢他出局的關二小姐,有什麼關聯嗎?
夢裡黃粱已熟,醒後軟紅殘褪。
此時還有一個鐵男。如果說關大小姐和曾彥生還都可以確切地形容出自己的心情,那麼,鐵男是不能的。他不知道一夜之間,為什麼女神變成了姐姐?而且,更可怕的是,姐姐必定是早知道他的身份,才會對他那麼好,那麼溫柔親暱,原來他錯了,原來,他真的弄錯了。
他是姐姐的一顆棋子,一個武器,一種工具,一副底牌,姐姐從來都沒有把他當回事過,也從來都沒有考慮過他的感受。
另外,那天他在醫院看到一吟和他媽媽在一起,那時的情境回想起來,她們倆談論的,正是他的事兒,這兩個女人在他面前,真的可以就那麼若無其事的,當什麼事情都不曾發生。
女人都是戲子,女人要是演起戲來,人人可得影后。
而那兩人是什麼哪,一個是他媽,一個是他心裡的女神。
他徹底無語,無語到谷底。
之後他問媽媽,和關家老頭子的事是真的嗎,媽媽說是真的。
那麼,為什麼他的遺囑裡會註明那麼一筆?他不解。
媽媽說,當年她在他的公司裡工作,有一次他心臟病發,在車庫,正好四周無人,是她救了他,餵他吃藥,開車送他去醫院急救,他說她對他有救命之恩。但是後來,她不想,也不甘做地下情人,就離開了。他是個重情義的人,曾經找過她很多次,滴水之恩,他都要湧泉相報,更何況是這樣的恩與愛,情與義。
鐵男悵然。這種事是他所無法評價的,也無法接受。
莫名其妙的,他變成了關家的三少,變成了公司的「少帝」。可是,誰也不知道,他寧願回到過去,做關二小姐身邊那條,最忠實的狗。
鐵男去找一吟。進了一吟的房間,一吟撫著他的肩,讓他坐下,她的神情態度,是一如既往的親和自然。
「你是什麼時候知道我是誰的?」鐵男問。
一吟回答他:「當然是在你做我的私人助理之前。」
她很坦白,坦白到甚為無辜無邪。
鐵男說道:「那麼,一切都是有預謀的,對吧?」他指的是,她怎麼會對他那麼好,原來只是為了拉攏他,替她出力。
一吟笑了,「我對我弟弟好,這是預謀?」
「如果我不是你弟弟,你會對我好嗎?」
「不知道,可能不會,」一吟回答道:「或許,那是另一種好,與現在我對你的不同。」
鐵男再次無語。「你究竟想幹什麼?」他問。她完全可以不去尋找他,不把他牽涉進來的。
「讓那個人從關家滾出去。而且,我不會讓他得到一分錢,我要他一無所有地滾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