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二小姐讓家裡人都叫我九嫂,大家竟然也就漸漸響應起來了。那個曾經扮演過「宋太太」的十一妹妹,還特意跑過來對我說:「九嫂,大人不計小人過,原諒我以前年輕不懂事。」
我突然都有點不知所措,從來沒有在大家庭裡呆過,現在突然要和那麼多人相對,還真不知道該怎麼處事。
九哥說,你可以當她們不存在,她們其實也都很簡單,只是女人多的地方難免是非多,不參與就是了。
本來我就懶得參與其中,聽九哥這麼一說,也就更是不予參合。
九哥的助理過了些日子要我提供我的某些證件,問他要做什麼,他先是含糊解釋了幾句,語焉不詳,後來又拿了幾份文件來給我簽字,說是九哥最近給我買了幾處房子,有一處居然在韓國。
我不明白他為什麼會把房子買到那裡,後來一看所屬地,感覺那個地名有點熟悉,似乎是秋池所在的那個城市。
出於某種微妙的心理,我讓人把秋池家和這幢新買的房子都給我在地圖上標了出來,竟然相隔非常近,步行只要一刻鐘。
我不相信這是偶然,以九哥的性格,他做不出如此巧合的事。
我去向宋二小姐請教。宋二小姐看了看地圖,歎氣道:「唉,他這個人就是這樣,天生愛操心,越是他在意的人,他就越是要操心到細枝末節,永遠都改不了的。」
我說我不明白他的用意。宋二小姐說,這還有什麼不明白的,九哥一定打聽過了,打聽到那個叫井秋池的外交官大概對你很有意思,按九哥的做事風格,他一定會詳詳細細地去調查那人的人品氣質個性,如若覺得他還不錯,他就希望……總之,因為身體的緣故,他向來都未雨綢繆,做好了最壞的打算。
「你們倆不如結婚了吧,這樣大家都安心一點,」宋二小姐建議道:「我也很希望能看到九哥結婚。」
對於這件事,九哥卻早已拒絕過了。他說過結婚不過是一張紙而已,結婚是這世上最容易,也最無聊的事。越是相愛的,越是成不了,能白頭到老的,一般都是愛情並不怎麼濃厚的那一對。
繡枝就對我說,你聽他瞎掰呢,他是怕你嫁給他之後馬上就成了小寡婦。像你這樣的,九哥若是不在了,你再出來戀愛結婚,也有的是男人在後面排隊。但如果是個豪門小寡婦,那麼,就有點特殊性了,誰知道那些人是不是看上了你的錢。
我實在是有點不能忍耐,拿了那些文件去找九哥,把那疊東西往九哥桌前一扔,說道:「很感謝你在韓國都給我買了房子,我都不知道你想把我充軍發配到那裡去做什麼!」
「只是覺得那裡風景不錯,氣候宜人。」九哥宛轉地解釋道:「沒有別的意思。」
「你就沒調查過井秋池這個人嗎?」
九哥便不答話,過了半晌才回答說:「他很不錯。」
「既然他那麼好,你有的是妹妹,怎麼不介紹幾個給他?」我驀地怒從中來,抓起文件來往他面前一摔:「我從沒見過天下有這樣的男人,自己還沒死,就把愛人往別人那裡安排的,你以為我會感激你嗎,感激你的寬宏大量,感激你事事都為我考慮?我只覺得你很虛偽,很矯作!」
「我再也不理你了!」說完,我就大步出了門,九哥在後面叫我,我也不理會。
我說再也不理他了,可是出了門就又開始捨不得,怕他會信以為真。按照他的性格,他會不會真的順勢而為,再也不來找我了呢。
還沒回到家,在半路上,九哥的電話就到了,他再三地道歉,說自己根本沒有什麼特別的意思,調查秋池是出於妒忌和好奇,只想看看以前追求我的男人是什麼樣的。
我知道他說的都是謊話,他只揀我喜歡聽的說,我心裡能明白他做些事時的憂傷,他是要把自己的愛人托付給另一個人,這比那些古時的君王臨終托孤還艱難,還慎重。
他的心思讓我落淚,可是,我真的不喜歡他那麼做,一路上,只聽得他語氣溫婉地不停安撫和道歉,清清洌洌的,像是沒有水的酒,蕩漾在空氣裡,有一股特殊的香醇。
他的脾氣真好。不是偽裝出來的好,也不是男人為了追求女人時壓抑住本性反激出來的好,而是他真的生性就有那麼好,溫言款語,體貼入微,無論我怎麼指責和發洩不滿,無論我怎麼任性和撒嬌撒癡,他都是一如既往地寵惜甚至嬌縱,一再保證以後再也不會惹我生氣。
「我不可能再接受別的男人了,你在和不在都是一樣。」這樣的話,當面說起來,即使是非常赤忱非常真,也有點說不出口,但是在電話裡,稍微會好一點。
「那我永遠都不會安心的,」九哥在另一端歎息道:「你讓我怎麼能安心呢,我怎能放心得下?」說著,他又讓我馬上回去,因為天已經晚了,他等我一起吃晚飯。
這幾天我正逢感冒,醫生再三提醒我,不要和九哥用同一個杯子喝水,不要接吻,千萬不要傳染給他,九哥的身體非常敏感,得了感冒是頭等大事,非常麻煩。所以,我想今晚不如在家休息,等明天好點了再回去。
第二天上午,10點不到,九哥就打電話過來,催促道:「回來了嗎,我讓司機來接你。」
因為有點發熱,身體疲倦,我還想再睡一會兒,就耍賴道:「我下午回來成嗎,我很困呢。」
儘管九哥是在電話的那一端,和我離的很遠,可我還是能感覺得到,不知為何他流露出一種莫名的焦躁和不安:「快回來吧,我想你了,快點起來穿衣服。」
「幹嗎老是催我,我生病了呢。」
九哥對我的撒嬌一直都沒法子,只得好言安慰:「不是,前幾天我出去,聞到空氣裡有薑花的香味,你回來的時候能給我買一束薑花嗎,好嗎小寶貝。」
我這才懶洋洋地起來,說馬上去買。洗臉刷牙完畢,跑到樓下花店買了一束蝴蝶姜,正在路上,九哥的電話又到了:「出來了嗎?」
我說出來了,花也買了,現在要回去拿下換洗衣服,然後再回他那裡去。
九哥說道:「你馬上過來吧,衣服什麼的都可以買新的,你快過來,我忽然覺得心臟很不舒服。」
這個時候,我已經在樓下了,上去拿下換洗衣服和化妝品什麼的,也只需要2,3分鐘。正琢磨著是直接去九哥那裡,還是再回一趟家時,我選擇了後者,在樓下等電梯時,電梯遲遲不來,宋二小姐的電話卻突然到了:「……你在哪,千萬別動,我讓司機馬上來接你……九哥不行了……」
九哥不行了?九哥不是幾分鐘前還在和我打電話嗎,怎麼能說不行就不行了?我一時間愣愣地腦子裡轉不過彎來,手裡雪白的蝴蝶姜撒了一地,那些脆弱的花瓣便紛紛揚揚地墜落下來。
趕到九哥那裡時,九哥已經昏迷。醫生告訴我,他的心臟一度休克,現在還沒有意識清醒。
宋二小姐說,在他和我打完電話之後,他走到了陽台上,估計是他到陽台上看我回來了沒有,手剛扶上欄杆,他就倒下了。
後來,我知道了在九哥倒下的那另一個空間裡,同時進行著的故事。
當我在樓下想再次回家時,九哥讓我馬上回他那兒,在這個時候,我家裡進了一個竊賊,被偷了幾千塊現金,一條項鏈,但這並不是最重要的,更為恐怖的是,他不是一個普通的竊賊,他是個在逃的殺人犯,嗜血,好美色,對於漂亮女人有著極其變態複雜的心理,他一共姦殺過5個美麗的女子。我準備上樓的時候,他正在我家翻箱倒櫃,因為家裡空無一人,於是他就放棄了,潛上了我樓上的那一戶,那裡也住著一個婀娜的少女,才17歲,正好在家,當天就被他用殘忍的手段姦殺了,而且還分了屍。
等警察找到他的時候,他供認不諱,承認道,所有他看上的漂亮女人,都得死。那天他就想是殺一個女人,他血液裡有一種東西在召喚他,如若不姦殺美女,他就過不下去了。
如果九哥不倒下,我很有可能會上樓,那麼,後果不堪設想。九哥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情,他只是覺得身體難受,心臟難受,他難受了一整天了,坐立不安,幾乎是一刻不停地想給我打電話,讓我活動在他的視野之內。
他預計到我會出點什麼事,具體是什麼可不知道,他走進了一個白霧茫茫的夜裡,他怕我迷失在這個霧裡直至消逝,於是他不停地呼喚我,可是,我沒有聽見,或者聽見了也不在意,所以,他倒下了,他用他的倒下來提醒我:你很危險。
我安全了,但是他處於昏迷之中,什麼時候能醒過來,沒有人知道。
宋二小姐對我說,你現在相信了吧,九哥是我們家的家神,從小,只要他對哪個人,哪件事在意,他就一定會有感應的,他天性敏銳,敏銳到了傷己的地步。上天一定認為他洩露天機太多,所以才用這樣的方法來懲戒他。
九哥太苦了,他活得太不容易了。我想,人生在世,只有麻木愚昧的人才能比較容易感覺到幸福,才能過得好,像他那樣敏感到尖銳的人,活著就是一種痛苦。
繡枝過來看我,沉默著陪著我坐了一會兒,一句話都沒說。後來她告訴我,說她第一眼看到九哥時就想,這樣的人,上天怎麼會容忍他活著,就算讓他活著,也一定會受盡折磨的。
繡枝走後,我握著九哥的手,他的手涼涼的,身上插滿了管子,沉沉地睡著,就像是一尊雕塑。
夜裡很靜,海底一般深深的靜謐。因為病房在一樓,能聽見房外有人踢踏走過,一步花開,一步花落。
九哥不要死。我在心裡祈禱道,九哥不要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