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曉之前 第2卷 羽衣 22  乾濕
    「我以為你早就忘了我。」九哥說:「那麼多年過去了,你怎麼還可能記得我,記得那個晚上?」

    「我也不能再來找你,我不能拖著一個殘缺的身體,一個隨時隨地都會倒下的身體,來到你面前,我能給你什麼?但是,我從來都沒有忘記過你,」九哥的手像是風中搖曳的一點光,緩緩地穿過我的長髮,於是,那些髮絲漸漸變得發亮:「自從你之後,我就再也沒有接觸過女人,是身體不允許,也是我不願意因為別的雜念和經驗,磨滅了對你那完整的記憶。」

    他一直在守貞,為了那一夜的記憶。

    而我因為那一夜的記憶,卻曾經無數次地放浪形骸。我想,他一定能明白,其實這兩種之間,是異曲同工的,都是為了兩個字:「永遠」,他在封存「永遠」,而我在尋找「永遠」。

    永遠是什麼?永遠是琵琶上的那根絲絃,有多少絲絃,永遠都撫摸不到想要的那雙素手;永遠是塵封的雕花盒子裡的胭脂,有多少胭脂,永遠都吻不到心儀的那朵笑灩;永遠是那些北去的燕子,有多少燕子,永遠都找不回曾經的王謝堂前。

    九哥慢慢地從口袋裡掏出一個小盒子,打開,取出那枚戒指,重新戴在我的手指上:「這是我以前給你的,你怎麼可以還給我?這枚戒指很重要。」

    我不知這道戒指重要在哪裡,我只是忽然悲從中來,說:「那一年,你把我當成了山林中奔跑的羚羊,小兔子,你說你因為喜歡我,就把抓了我回來,你和我玩了一會,又把我放了,讓我重新回到山林中去。可是有的小兔子回得去,而有的小兔子回不去了。

    那個小兔子一直在那轉彎處等你,等著你回來,等著你再次把她抓回去,哪怕是蹂躪,哪怕是囚禁,哪怕是殉葬都可以,可你是不會明白這樣的感情的,這世上沒有什麼人能明白這樣的感情。」

    我說到流淚,在世人眼裡,我是個白癡,我無可理喻,我竟然會對鏡花水月一般飄渺的東西執著不已。

    「我明白,」九哥說道:「我真的明白。」

    「人類只發生過一次純粹的愛情,就是當亞當午睡醒來時,突然發現夏娃站在他面前,於是他立刻就愛上了她,馬上和她在一起男歡女愛。因為夏娃是上帝專為亞當創造的女人,世間只有這麼一個女人,放眼望去,其他都是異類,是蛇,是恐龍,是蘋果樹,再也沒有別的選擇。這樣的愛情是狹隘的,這樣的愛情也是偉大的,它的狹隘在於它根本沒有經過選擇與比較,而它的偉大也在於,其實真正的愛情根本就不需要選擇,不需要比較,不需要實用,不需要有任何目的,它就是一種本能,於是,那時候我在窗前看見你時,就像亞當時看見了夏娃一樣,這才是天地之始,愛情之始。」

    天地之始。對於我來說,從他把我拽上車的那一刻起,那才是真正的天地之始。

    「那麼,我想和你在一起,這世間的女人,也許要的都是朝朝暮暮,可我不要,我只想和你在一起,哪怕只有一天,一個小時,一分鐘都好……」

    「不行,」九哥立刻拒絕道:「這樣你會讓我對這個世界有所留戀的,你會讓我捨不得死。」

    他說他會捨不得死。難道很無畏地去死,是一件幸福的事嗎?我不明白,但是後來我還是明白了,九哥認為,平靜地接受死亡是他的宿命,順應命運比起反抗來,則需要更多的勇氣。

    只是最後,九哥還是沒能拗過我,他說我是那種會不顧一切地跳進水裡擁抱金魚的人。

    我告訴繡枝要和九哥在一起時,繡枝無言,只是低下頭顧自沉默著收拾東西,過了半晌才說:「何苦,有一天他離開你了,你會比從前更難受百倍的。」

    我樂意。我寧願大悲大喜大起大落,也不願意平淡如水地過完一生。在這一點上,我和珮瑜還是比較相似的。

    繡枝知道我和珮瑜都有點異於常人,也就不堅持了,作為朋友,她還能怎麼樣,她只能接受。

    她告訴我已經給寶寶斷了奶,因為馬上要去上班了,寶寶這幾天還不習慣喝奶粉,哭鬧的厲害。而繡枝屬於那種一旦決定就不會更改的人,說不給喝就不給喝,言出令行。

    看寶寶哭的可憐,我就抱起他來安撫了一番,寶寶立即親熱地摟著我,頭拱著,還用小手在我胸前摸索,繡枝啼笑皆非,說道:「你這個媽媽哪兒有奶,你可是真色,這麼小就知道在漂亮女人身上摸來摸去。」

    「和他爸爸一樣。」我逗著寶寶,隨口說道。

    「你說什麼?」繡枝一揚眉:「嬰寧什麼時候性騷擾你了。」

    「行行行,我說錯了,成吧。」我知道繡枝對這一點最注重,現在連她大概都相信了,寶寶是嬰寧的孩子,自欺之後方能欺人,連自己都深深相信了,還怕別人不信?

    因是第二天要去上班,繡枝早早地準備睡了,我回去的時候嬰寧已經回家,自告奮勇地要送我到樓下,說是電梯壞了,我一個人走樓梯他不放心,陪我走一段。

    「最近累嗎?」我問他。

    「還行。」他語調爽快地回答,但是掩不住神情的疲倦。

    「繡枝去上班了,你就能輕鬆一點,不用教那麼多學生了。」

    「也不成啊,寶寶大了還要上學,花錢的地方多著呢。」聽他的口吻,似乎寶寶真是他親生似的,他還真像一個疲憊但是負責任的爸爸。

    「辛苦你了。」我由衷地說,「本來你可以做一輩子浪子的,多舒服。」

    「哈哈,」他笑道:「我現在也是一個浪人嘛,不過,我總不能看著繡枝不管,畢竟我們在法律上是夫妻。」

    他和繡枝就是為了寶寶,循俗去領了一張紙而已,繡枝也許永遠都不可能愛上他,因為他是男人,和毒蛇同類。那麼,難道他真的願意一輩子都這樣,再也不走進愛情裡?

    嬰寧聽我這麼問,便不假思索地說,愛情算是什麼東西?很多時候,源於我們內心的需要和渴望,而機會又剛好來臨,於是,我們走進了愛情裡。我們純粹都是在為戀愛而戀愛而已,等我們真正發現那根本不是我們想要的,可我們又不好意思走開,抑或沒有力量走開,於是,只好付出昂貴代價買那一瓢飲。所以,這世上所有的愛情,都是一個誤會,一個美麗的或者根本不怎麼美麗的誤會。

    「沒有那個狗屁愛情,我和繡枝也過的很好。」

    「你們是干夫妻,」我取笑道:「能過的好也不錯。」

    「什麼干的濕的,人家濕夫妻,再是濕漉漉,濕得滴水的夫妻又怎麼樣,」嬰寧大笑道:「男女之間的乾濕就和世間萬物一樣,濕的會變成干的,干的也可能會更干,反正,現在我們除了不幹那件事兒,其他和真正的夫妻沒什麼兩樣,到了晚上我們也睡在一張床上,先是說一些柴米油鹽賬,說完之後,累的連聊天的力氣都沒有了,馬上就呼呼大睡,就像那些被生活煎熬和壓搾的已然完全貧瘠的老夫老妻一樣。」

    「我們是無性婚姻,」嬰寧說:「現在這樣的人不是挺多嗎。」

    這點我倒是很贊同。我和九哥也一樣是無性。從某種標準和濕度來看,我們也是「干」的,和九哥在一起之後,他的家庭醫生就提醒過我,和九哥一起生活很好,但是為了他的健康著想,千萬不能有男歡女愛,晚上最好是分床,能分房睡覺那就更好了。「你本來就漂亮,又是他喜歡的女人,男人在這方面控制能力都差,所以你必須要注意一些,控制一些。」

    儘管醫生說的很溫和,但我已經非常羞愧了,感覺自己在外人眼裡就像個狐狸精,要吸取他的精血一般。

    一開始是要分床睡,九哥很不滿意,說是醫生管的還真多,還管我們倆怎麼睡覺?他非得要睡在一起,第一夜過了,翌日起床,他就說胳膊被都我壓麻了,根本就抬不起來。

    後來我嘗試著換個姿勢,我抱著他入睡,可是當晚我就做了一夜的惡夢,夢見很重很重的石頭壓在胸口,連氣都喘不過來。

    很久都沒有找到一個合適的姿勢。深夜裡,我常常能嗅到空氣中瀰散著淡淡的類似於黑松露的味道,這個時候,九哥常常會翻身過去入睡。

    他非常克制。他也有激情飛揚的時候,當他的手和嘴唇在我身體上肆意遊走著吞噬著,那時候我感覺他的身體,熾烈的像一塊正在吱吱冒煙的木炭,隨時隨地都會砰的一聲,迸出藍色的火星來。

    每當這個時候,九哥一定會起來,然後進浴室洗澡。他能洗很久,一直洗到我都睡著了為止。

    我覺得他的克制是應當的,正確的,所以絕對不去撩撥他。有時候他回來睡覺,沒睡著我都裝作自己已經睡著了。

    有一天正睡到迷迷糊糊的時候,忽然聽到九哥在我耳邊說道:「……唉,你別老握著它,我難受極了。」

    原來我睡著的時候,手無意識地放在他那兒,這讓他輾轉反側,夜不能寐。

    「對不起,」我連忙翻身坐起來:「那我去沙發那裡睡。」

    我抱著毯子,把自己裹得緊緊的,獨自睡到沙發上去,很快,九哥過來,從後面抱住我,柔聲問「你生氣了嗎?」

    我說沒有。

    「我不是怕死,」他低聲說道:「真的,死對我來說真不算什麼,我是害怕對你的將來會產生陰影。」

    「我害怕我們倆歡好了一半,我突然就死在你身上了,醫生說過,這種可能性比較大,那麼,你將來再和別的男人做愛時,你一定會有陰影。」

    我沒想到他居然會那麼說,心裡驀地很是憤懣,就把他推了開去:「謝謝你替我想的那麼周到。」

    「不高興了?」九哥在黑暗裡感覺到我的怒意,過來把我抱的更緊一些:「別生氣,你還那麼年輕,那麼美,難道我不在了,你就一個人孤獨地生活嗎,我希望將來能有一個愛你的男人,你也愛他,你們能相守到老……」

    「如果你愛我,你怎麼會希望我去愛別人,你怎麼會設想我和別的男人歡愛,就像我根本沒法設想你和另一個女人躺在一張床上一樣,我一想到你要去抱去吻的別的女人,或者你會爬到另一個女人身上去,我就恨不得殺了你。」

    以前,我的前夫和別的女人躺在一起,我是無動於衷的,但是九哥絕對不行,九哥激發起了我那從未有過的佔有慾。

    是誰說夜半聞私語,寂寞淚闌干的,我和他私語了一半眼看著就要吵起架來。

    九哥於是立刻作罷,道歉說是他不對,他不應該那麼說,我是他的,只有他還有一口氣,他就一定會死死地守著我,不允許別的男人染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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