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曉之前 第1卷 羽衣 5 前盟
    後來,吃完飯後回到繡枝家,只剩下我們三個女人的時候,繡枝說:「見過一見鍾情的,可沒見過這麼一見鍾情的,不就是一個男的一個女的,一個凹一個凸的一對玩意兒,就能這麼看對了眼?」

    珮瑜點上煙,把打火機啪的往桌上一拍,笑著說:「你反正不喜歡男人,如果真喜歡上了那人的話,我看你得吐血身亡了。」

    我任憑她們倆一來一去的打趣著,只是不說話,繡枝就在我肩膀上一拍:「你得了便宜還賣乖是怎麼著。」

    「誰一見鍾情了?」我說:「根本不是那回事。」

    繡枝說:「井秋池剛才問我要你的電話,我給他了。至少人家對你是一見鍾情了吧,還有,你們倆眉來眼去地說那些人家聽不懂的話,別當我們是傻子……」

    什麼聽不懂的話?我想了想只有吃飯的時候秋池望向餐廳落地玻璃窗外的綠地,那裡的植被大約是經過設計的,種著一株竹子一棵桃樹,然後間隔一段,又是一株竹子一棵桃樹,秋池就對我們說:「這個種法倒是有意思,讓我想起一個上聯,『竹傍桃花,君子也慕紅顏女』。」

    他以竹喻君子,把桃花比做紅顏,一語雙關,但是也很直白,意思是「我愛慕你」。

    此時月上中天,照到對面湖邊楊柳依依,而秋池正好穿著一件淺綠的襯衣,繡枝和珮瑜這時候甘願做配角,都微笑著不肯搭茬,我說:「如果可以的話,我對『月穿楊柳,嫦娥似愛綠衣郎』。」

    秋池凝視看了我幾秒鐘,眼裡流瀉出一脈掩飾不住的溫柔,低聲說:「虛字對的不錯,給人以希望。」

    ……「你那個綠衣郎的電話。」因為回到家了,繡枝立馬脫了高跟鞋,赤腳從包裡拿出手機,把一個號碼指給我看:「你記一下。」

    「人家一定會主動打給她的,不用你這麼熱心。」珮瑜閒閒地說。

    「那是,」繡枝笑道:「媽的,凸的找到了凹的,就那麼一檔子凹凸事兒。」

    我覺得自己如果再不做表白,那就不知道會讓她倆取笑到什麼時候,今天第一次看到秋池,確實,他讓我失態了,再漂亮再優秀的男人都不會讓我失態,可是,他卻讓我一下子失態,從他開口說話的那一瞬間起。

    當時我們落座時,不知道怎麼回事,秋池背後的一隻大花瓶突然掉下來,呯的一聲,嚇了我一大跳,他立刻轉頭對著我,說:「不好意思,嚇壞了吧。」

    遙遠的迷失空間裡,有個記憶的抽屜陡然敞開,裡面有個聲音在對我低低地說:「……你一定嚇壞了吧。」

    然後,這兩個聲音相遇,交叉,重疊,疊成一個影像,就像是電影裡的蒙太奇,把一張眼神柔和但是完全陌生的臉推至我的面前,然後,凝固,特寫,閃回,定格……

    「你在說什麼?」從我問這句話開始,繡枝和珮瑜都看出來我失了態,她們說,我的睫毛剎那間顫抖的厲害,連手指都在微微發抖。

    「我剛才是問,你嚇壞了嗎?」秋池柔聲回答,他大概把我當成一個特別膽小,神經質的女人。

    「他像一個我一直在找的人。」坐在繡枝家的沙發上,我知道,這話一說出來,其實語言是最貧乏的東西,難以表達我心中所想的萬分之一,別人一定會誤讀。

    「我們知道,」繡枝笑道:「你就想找一個像井秋池那樣的男人,今天見到了,對吧。」

    「不對,」我回答道:「你沒明白我的意思,他像一個人,像一個我曾經見過的人。」

    「有多像?」珮瑜問。

    「相似度百分之95。」 我說:「他的外形,氣質,風度,特別是聲音,手勢,神情,一切的一切,都很像。」

    「恭喜你。」繡枝說:「那已經很不錯了,似是故人來。」

    「可我要找的必須是百分之百,我要找的必須是那個人,如假包換,如果不是,有百分之99的相似度也是沒用的。」

    珮瑜突然問:「那麼,你說說那剩餘的百分之5,你覺得他哪兒不像?」

    我回答說:「那百分之5就是一個盛蠱的碗,一打開就知道了,就知道之前是障眼法還是真正的本尊。」

    「怎麼?」

    「很簡單,我現在沒和他上過床,上了就知道了。」

    「等一等,」繡枝忽然插話道:「聽你的意思是,你和你要找的那個人還上過床?還有過那些凹凹凸凸的事兒?」

    「對。」

    「那你怎麼可能分不出來是不是呢?」繡枝和珮瑜異口同聲地問。

    「我就是一下子分不出來。」我回答道,真的,必須打開那個盛蠱的碗,我才能確定,否則,沒法下最後的判定「那是九年前的事了。」

    「九年的改變有那麼大?」珮瑜問。

    「今天不想再說這些事了,改天再和你們聊。「說完,我拿上手袋,就匆匆告辭回了家。我想我得一個人好好消化一下,消化消化這個晚上發生的事情。

    半夜月明星稀,我一個人坐在陽台上,癡癡地望著黑沉沉的天空,這個城市睡著了,眾人睡著了,連天邊稀朗的幾顆星星都搖搖地昏昏欲睡,只有我清醒著,怎麼也睡不著。

    你在哪?我在心裡叫道,那個叫井秋池的男人,到底是不是你?我是不是用盡一生的時間苦苦泅渡,卻怎麼也抵擋不了你所在的彼岸?

    第二天起床,大大的黑眼圈,我竟然也沒心思好好化妝和遮瑕。等到了傍晚,更是粉褪脂殘,憔悴若失。回到家的時候,只見樓下大堂裡有個男人從沙發上站起身來,向我微笑著點點頭。

    「是你……」珮瑜說他一定會主動打電話給我的,可是他居然連電話都懶得打,直接就親身過來了。

    「這麼巧,你來附近辦事?」他和繡枝住同一個區,和我家是完全相反的兩個方向。

    「你覺得還有那麼巧的事嗎?」他回答道:「我是特意過來找你的,一起吃飯。」

    我還來不及說什麼,他忽然伸手過來牽住我的手,然後,就再也沒有放開過。

    「我們倆像不像熱戀中的情侶?」他低聲問我,「我覺得自己好像已經認識你很久了……對,有10個小時了。」

    「這你都記得?」我說道,他還特意做過這樣的算術?

    如果真是你的話,我在心裡說道,那就不是10個小時,一共是九年零10個小時。

    我和他一起吃了晚飯。吃完後走出餐廳,慢慢走回我家的路上,天邊已是月半彎。「你有沒有覺得,我們曾經在這樣的月光下,一起呆過一會兒?」

    一起度過了大約2分多鐘。

    他說:「以後,我們可以天天在月光下散步。」

    他好像不是。我對自己說,他似乎不是我要找的那個你?

    「現在再去哪兒逛逛好嗎?」

    「我想上去休息了,」我邊說邊進了電梯,他沒有說再見,只是戀戀地送我到家門口。

    我忽然覺得有點抱歉:「昨天沒睡好,所以今天想早點休息。」

    「昨天沒睡好」很容易被誤解,但是既然說出來了,卻也沒法收回去,果然,他說道:「我也沒睡好。」

    他的眼神灼熱而執著,帶著鉤,有著金屬的沉重質感,忽然,他一把摟過我,把我按在門上,然後,有一條魚兒很快游進我的口腔,那條魚兒很靈活,很熱,很飢渴,它一直往裡游,往深處游,游啊游,游到某一個階段,就變成了兩條,死死糾纏在一起交尾交~歡的,互相吮吸的兩條。

    一定是你回來了。這種感覺,太相似了,九年前的月光下,你還記得嗎?

    「你到底是誰?」我喃喃地問他。

    「這個不重要。」

    很重要,如果不是你,就算是天仙化人,我也不會接受的。

    「你是誰?」

    他把我的詢問當成了調情,「我是誰?我是你的男人,我想做你的男人,好不好?」

    「你可別忘了我們認識才10個多小時。」

    「認識10分鐘的時候我已經這麼決定了,這個與時間無關。」

    「那與什麼有關?」

    「西方靈河岸三生石畔,木石前盟。」他說道:「你一定明白我在說什麼。」

    怎麼會是木石前盟?我的心一沉,那確實是一種前盟,可並不是這樣的「前盟」。

    我開了門,他隨後進來,在門廳那裡握著我的臉,然後手緩緩地溫柔下移,最後停留在我的腰上,然後,他的手臂驀地一緊,緊緊地抱住了我,因為隔的近,衣衫單薄,我能明顯感覺到我和他之間,身體與身體的交匯處,忽然多了一樣東西。

    繡枝平生最討厭這東西。她說,男人與女人抱在一起,中間一定會多一個東西的,這個東西,是萬惡之源。

    我和她不同。我覺得如果沒有這東西,男人與女人抱在一起,那就會更彆扭,萬惡之源是萬惡之源,可那也是快樂的源泉。

    已經很久了,我沒有再會從男人那裡感覺到快樂。好長時間以來,只有魚兒才會給我類似的愉悅。可是他,似乎是重新點燃了我的荷爾蒙。荷爾蒙這玩意兒,就好像是一種動物,一直沉睡在那裡的,得有個讓你心動的人走近去喚醒它,它才會,也才肯,睜開眼,打個呵欠,然後起來重新噬咬和吮吸著人的骨髓與靈魂。

    我被這樣的感覺吞噬著,幾乎就不能自持。好容易推開他,說道:「……我現在還不想這樣……」

    「……為什麼?」

    「……再給我點時間,我還沒準備好。」

    「……好吧,」說著,他戀戀地摸了摸我的臉頰:「不要讓我等太久。」

    他走了。我一個人獨自坐在客廳裡,恍然如夢。

    正在發呆的時候,繡枝的電話過來了:「喂,我和珮瑜現在在你家樓下,我們可以上來嗎?」

    我說當然可以,然後過去開了門,繡枝一進來就說:「我們是看到井秋池走了,我才打電話的,沒打擾到你們幹那事兒吧,凹凸完了?」

    我說別瞎說了,哪有什麼凹凸不平的事。

    為什麼?珮瑜和繡枝都很奇怪,都說這種事情很平常的,大家可都是成年人了。

    「我覺得自己還沒準備好。」

    繡枝聽了就笑起來:「姐姐,這還要準備什麼?你躺下就是了。別說你了,他今天想和我凹凸我都干,早完早了我一件心事。」

    我不準備和她饒舌下去,就給她們倆倒了茶,問她們是什麼時候來的。

    珮瑜說她倆早來了,看見我和秋池一起出了電梯,那時候她們在那邊的露台上呢,「不過你們倆誰也沒看見我們,繡枝是只要一看到男女親熱這樣的三級鏡頭,她就會想吐的,所以我們就下去抽煙聊天來著,我說就別等了吧,不如早點回家去,別人翻雲覆雨也不知道要多久,沒想到一會兒就看見井秋池下來了。」

    「說說吧,」繡枝也笑著接上來說道:「不用顧及我的感受的,媽的我對他從頭到尾一點感覺都沒有,他要是也那麼摟著我,在我身上摸來摸去,親來親去的,我真能起一身雞皮疙瘩。」她邊說還邊做冒冷汗狀。

    珮瑜聽了忍不住哈哈大笑。

    「有什麼可笑的,」繡枝瞪她一眼:「這種滋味真就那麼好?我看他們倆都很享受的樣子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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