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曉之前 第1卷 蝙蝠 15  信物
    馬爺的公司最近準備上市,老馬變得特忙,呆在家裡的時間很少,到處「打飛的」趕去開會商談,映雪在心裡甚至都產生過一種「陰謀論」,認為這大約是馬爺刻意安排的,既然不能趕碧玉走,那麼,就人為地減少碧玉和老馬相處的機會。

    映雪自己在家的時候也不多,她也挺忙,現在老馬和她一起辦的那家公司,基本上都是她一個人在操作管理,所以平時,家裡只剩碧玉和那只瘸腿小貓。

    老馬常常說,如果說他的好時光是一杯最好最醇厚的酒,那麼,家就是一個最精美的酒杯,滿載與此,等待他的一飲而盡。但他不是為了要多賺錢養活他的兩個女人嗎,所以,依然是馬不停蹄,到處奔波。

    映雪近來和碧玉相處的比較少。以她們這樣的關係來說,相處的太密切不行,可是太疏淡了也不行,正逢星期四下午公司停電,本來映雪想獨自去逛街的,後來想想不如買點水果什麼的回家,因為碧玉雖然依然執拗地不在家吃飯,但水果還是能吃的吧。

    映雪回家的時候,碧玉正在起居室裡,因為她沒想到映雪會在這個時間段回來,門敞開著,就像舞台一樣,沉甸甸的絲絨幕布剛一拉開,劇情就像浮塵一樣,在空氣裡飄浮著,等待著映雪進入這個場景。

    映雪看到碧玉半躺在沙發上,手邊的茶几上一隻針筒,邊上還有些細微的白色粉末,再是沒有見識,這樣的情景,這樣的氣氛,再加上碧玉那臉上欲仙欲死的表情,電影電視,宣傳冊子裡已然見得多了,但映雪似乎還是難以置信,她不要相信此情此境,就如水銀瀉地一般滾落進她的眼前,立地成真。

    「……那是什麼?」她顫聲問。

    碧玉被她撞見,也就不想再隱瞞,只懶洋洋地說出了三個字,那三個字的玩意兒,和**齊名,甚至更貴,更難得。

    空氣裡立即潮濕潮濕的,像一條深深的河流,而映雪,此時是河底潛流的魚兒,她的身體和心,一起沉到了底。

    「為什麼?」映雪百思不得其解,為什麼她要碰這個一旦上癮,就將是一條不歸路的玩意兒。

    「因為疼痛。」碧玉坐直身體,緩緩回答道:「疼痛分兩種,一種是身體的,一種是靈魂的。我是後一種。像我這樣的人,天生比別人更能感受到人生與生命的疼痛,那種感覺,我比他人更為真切和深刻。」

    她是學音樂出身。映雪相信她所說的話,以她的細膩與敏感,自然分外能感受到疼痛。

    映雪忽然心底一個激靈,想起家裡那只瘸腿小貓:「你給貓咪也吃了……」

    「放心,」碧玉搖搖頭,說:「我給貓吃的是鎮定劑,止痛藥,只是稍微混合了一點那玩意兒,不會上癮的……這個東西,其實也可以拿來治病的,很多癌症晚期疼的死去活來的病人,為了鎮痛,吃的也是類似的藥。」

    映雪便不再說話。

    碧玉大概是打算過會就出門去的,已經先化了一個濃妝,精緻明艷的盛妝底下,卻只穿了一套純棉的家居服,揉的皺皺的,和那一臉完美的,可去赴宴的化妝根本不相稱。映雪看著她,感覺她現在就猶如化蝶化到中途,一半是人,一半還是異類。映雪用一半看異類一半看人的眼神掃了她幾下,終於,還是回歸沉默。

    「別告訴他。」碧玉柔聲懇求道:「他是個好孩子。他什麼都不知道。」

    映雪知道她在說老馬。她真不知道老馬若是知道他那視為女神的媽媽原來竟然是吸毒的,他會怎麼想,女神像必定立馬跌的粉碎。

    「……不能戒嗎?」

    「不能戒。」碧玉語氣嚴重地回答道:「我要是能戒還等今天,所以,你們千萬別碰這個東西。」

    映雪不用問她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以她對老馬家的瞭解,知道一定是和馬爺還在一起的時候,記得老馬以前曾經說過,他上小學中有一年,家裡窮的很,他連看到別人吃漢堡,都覺得特幸福。然後,過了段日子,媽媽走了,馬爺開始重新做生意,這才家境漸漸好轉。

    馬爺被人稱為商界的一個奇跡。他從負債纍纍到一窮二白到做的風生水起,據說不到5年。從前映雪不明白,馬爺為什麼負的債,現在她終於懂了。甚至,馬爺的發怒驅逐,馬爺的「我不能說」,觸類旁通,她也全都懂了,全都找到了源頭。

    可以說,馬爺對碧玉已算是仁至義盡,但是,映雪從女性角度來看,馬爺是不是能做的更好一點,更有情有義一點呢,就這麼放棄了碧玉,隨她自生自滅,而且還和她簽下合約,訂下承諾,要她永遠走出他和老馬的生活,絕不允許她回頭再來,這當然是為了自保,可是,似乎也有那麼一絲殘忍。

    是的,挺殘忍,假如映雪因為酗酒成性戒不了,老馬也是如此這般放棄了她,那她會怎麼想?映雪向來認定馬爺形象昂藏高大,性情內斂從容,是個「男兒臉上刻金印,一笑身輕白虎堂」般的爺們,孤獨英雄。可是現在,她對他不知為什麼,竟有點失望,竟產生了一種外表裹著失落外衣的失望。

    失望的同時,映雪卻對碧玉開始萌發了一點惻隱,一點憐憫,一點柔弱如絲的同情。

    她自己曾經酗酒,懂得戒除某種癮是非常艱難的,她也明白碧玉所說的「疼痛感」,因為,她也時時能感覺到靈魂的疼痛,這種疼痛,來去無蹤,無法控制。

    她決定要幫助碧玉。

    「我替你去找戒毒的地方,不管怎麼樣,戒了它,為了老馬。」

    碧玉歎氣,半晌才說:「你真是個善良的孩子……你給我時間。」

    映雪答應了。幾天後馬爺來看她,她就沒說起這件事,緘默的如同一個封了口的瓶子。馬爺依然憂心忡忡,映雪想,她不僅沒有離碧玉遠點兒,反而離她更近了,但是關於這一點,她也是,「我不能說」。

    如果,映雪的「我不能說」是一片潔白的雪地,那麼,很快的,這片雪地馬上就被踏上了污跡。

    那天黃昏,碧玉正在接一個重要電話,因為是座機,分身不得,見映雪要出門,便隨手塞給映雪一個餅乾盒,說:「你要出去是嗎,正好,麻煩你把這盒餅乾給樓下那個圍大披肩的女人。」說著,她走到落地窗前,把樓下一個穿衣風格很波西米亞,圍著一條鮮艷的大披肩的女人指給映雪看。

    映雪點點頭,匆匆接了東西就下樓,那女人很有特點,非常好認,映雪一下樓就看見了她,便問:「你認識碧玉?這盒餅乾是她給你的。」

    那女人有一雙極幽深的眼睛,很久很久之後,映雪回想起這一天的一景一物,一情一境,一草一木,一風一雲,一聲一息,她都無法抹去那雙幽深眼睛的直視,那雙眼睛,一直一動不動地浮在空氣裡,一動不動地凝視著,散發出詭異與神秘的光芒。

    那不是一盒普通的餅乾。那是,命運女神給她的一個信物。

    那也不是一雙普通的眼睛,那是一把雪亮的匕首,割裂了映雪原有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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