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想要那樣美好的狀態,可以,但是似乎要有契約。」
映雪懂燕山所說的「契約」是什麼意思,她是她姐姐的妹妹,能不知道契約是什麼嗎。姐姐說過,婚姻是一場交易,而婚書就是一紙契約。提到婚書,又記起姐姐說的,有的人就是能把婚書寫極是流麗漂亮,人為地要把契約美化,詩化,比如,寫上「歲月靜好,現世安穩」什麼的,其實,表象再是華麗不凡,說到底本質還不都一樣。
那麼,燕山是不是也是這樣一類人?
燕山聽了,倒是不假思索地回答道:「婚書是人生寫就的,句子寫的再漂亮有什麼用?我也不和別人訂什麼歲月靜好,現世安穩,況且這也不是我一個人想安穩就安穩得了的。我只和人訂一個白頭之約,貧病相扶。」
映雪心裡一動,卻又忽的感覺哪兒好像有點不對勁,問:「那麼,對於你來說,這是不是類似於馬關條約一樣的東西?」
「我當然也可以為了我喜歡的女人『喪權辱國』的。」說到這裡,燕山用罕有的認真口吻對她說:「映雪,你願意和我訂這張契約嗎。」
他竟然是在求婚了。在這麼一個混亂不堪,烏雲密佈的深夜。
「你見過我最好的狀態,也見過我最不堪的狀態,在你面前,我已經沒有什麼可矯飾和偽裝的了,這樣的女人,可以做我的妻子。」
原來他深諳把壞事變好事之道,反正什麼都讓你看了個底兒掉了,那麼,我就乾脆娶你當媳婦得了。映雪不由搖頭,對於他的這種思路,這種處理方式,到底算是臨機妙喜,還是「將無賴進行到底」?
「你可以考慮一下,」燕山見映雪猶豫,就笑著拍拍她的手臂:「不用馬上答覆我的。」
「我是一個有契約精神的人。」隨即他又補充道:「更何況,孔夫子說過,娶妻娶德,娶妾娶色,像你這樣色藝雙絕德藝雙馨的,現在也難找。」
映雪見他還有心思調侃自己,也不由笑了。過了半晌,她發覺自己還是不能免俗的,很在意很彆扭地說了一句:「可是,你好像還沒有說過『我愛你』之類。」
「我從來都沒向任何人說過這樣的話,」燕山反問道:「這個難道很重要嗎?」
純粹是求婚。就像是在市場逛了一圈下來,發現她看上去還合適,於是,手一指,「就是她了」,當然了,誰也不能說他沒有誠意,他也曾「過盡千帆皆不是」過,最後在「斜暉脈脈水悠悠」時付下——或者說準備付下定金,那麼,就算交易不成,映雪也敢打包票,他也是絕對不會「腸斷白蘋洲」的。
就算他還有愛,他也是愛的太節制,太有分寸了。
映雪回家的時候,已經是凌晨兩點多,老馬還坐在門口的草坪上,看那架勢,如果映雪不回來,他會一直坐等到天亮。
映雪知道,自己對老馬的感情向來是,就像是對著門前的一棵樹,只要看他活著並且一直往上長,心底就已很安慰了,她從不斤斤計較於他是否會登堂入室,是否會成材。以她的內心來說,當然知道燕山無論在什麼方面都要超過老馬,而良禽應該擇木而棲,可是,她是不是能那麼輕易地扔下老馬,重新去和人簽訂一份契約呢。
「對不起,」老馬見她回來,就在夜色裡緊緊地抱住她,把臉埋進她的頸窩裡,不停地喃喃說道:「是我不好,我不是個東西,你怎麼罵我都可以的……」
路燈那迷離的光和著天上的星月,就像是濛濛細雨一般灑了下來,映雪看到老馬那真切痛楚的表情,想起第一次見到他時那個盛夏的下午,想起當初的怦然心動,心裡就開始有幾分反省自己和他吵架時的無情與暴躁,於是,映雪的目光一軟,老馬就上去戀戀地拉著她的手,扶著她的腰,一起回了家。
雖然時間已是很晚,但老馬仍然纏綿過來地向她求歡。映雪想起姐姐說過,所有男人向女人求歡時的表現,都是差不多的,大同小異,就像一個人餓了要求吃飯一樣,有時候甚至都不是餓,只不過是為了表示很欣賞你的廚藝,或者表示自己的不肯離棄,腹中再是飽暖也會勉力以赴,要求再來一碗。老馬現在的表現就是後者。但是燕山,映雪忽然情不自禁地在這個時刻想起了燕山,他好像是不一樣的,他從來都沒有「求」過,他說要的時候,那就必定得要,自然得就像春天必定花開,秋天必定葉落一般。
映雪輕輕推開老馬的手,說自己很累了,老馬卻依然不屈不撓地要求著,作為男人,也許認為女人在此事上的拒絕,就意味著她還不肯原諒自己,映雪只得再次解釋:「真的很累了……明天吧。」
聽到「明天」這兩個字,老馬這才如釋重負。他吻了吻映雪的耳垂,然後習慣性地把她摟進懷裡,他們倆睡在一起的時候猶如兩隻小貓在睡覺,互相勾肩搭背,是那種兩小無猜的親密,幾乎是可以入畫的,但並不見如何的蕩漾與春色無邊。
馬爺很快就知道了鬆鬆的事,同時,他也從老馬那裡瞭解到,映雪已經懷孕了。
馬爺找了個機會和映雪一起吃午飯,飯後,他仔細斟酌了一番語句,才緩緩開口說:「丫頭,我知道,那件事是那女人讓你不痛快了,既然如此,我會讓她付出代價的,我也不是什麼善男信女,她讓你不痛快,我就讓她全家都不痛快。」
映雪說:「算了馬爺,還是別和他們計較了吧,我不想再談這件事了。」她是真心地不想為難他們,不為什麼,就是不想看到大家都活的那麼累,那麼複雜。
這丫頭倒是宅心很仁厚。馬爺想,換了他的脾氣,這種事情便不是什麼請客吃飯,講什麼溫良恭儉讓,偉人不是說過,掃帚不到,灰塵不會自己跑掉,他非得好好掃掃他們的氣焰不可。
不過呢,這事兒也自隨她。過了半晌,馬爺又慢慢地說到了最重要的一件事,那就是映雪的孩子。他欣然對映雪說,如果她能把孩子生下來,就是他們馬家的大功臣,他們一家子都會感激她的。
馬爺差點老淚縱橫,要把列祖列宗都搬出來了。真的,馬爺常常想,如果不是映雪,抑或,放縱老馬去隨便找女朋友的話,那就不知道會和什麼樣的女人,給他生一個什麼樣的孫子出來。
母親的基因和血統很重要。馬爺自己是三代單傳,和古人一樣,他小名「六一」,也就是說,他是在他爸爸六十一歲時才生的,所以,馬爺是一個對子嗣血緣衍承非常看重的人。像映雪,拋開所有的感情因素不看,只看她的軟件——出身書香門第,受過完整而良好的淑媛教育,而且本身明事理,有大家風範,他們家就需要這樣的基因與血統,況且馬爺早想過了,生一個絕對不夠,起碼兩個,否則,他辛辛苦苦賺那麼多錢幹嗎,是要自己沒事數著玩嗎?
映雪就說,這個孩子她已經和老馬商量過了,不要。
馬爺心裡罵兒子無法無天,嘴裡不由歎道:「丫頭,你這是何苦來……」
映雪解釋說,無論她和不和老馬在一起,這孩子都是不能要的,因為她酗酒,這段時間以來她幾乎天天喝酒,胎兒是畸形的概率很高,連醫生也勸她慎重考慮,不要太感情用事。
馬爺一頭高興頓時像被澆了涼水一般,心底冰冷,但是話說到這裡,他也不好太堅持,只能說了一句:「僥倖也是有的,假如胎兒是好好的呢……」
映雪有點可憐馬爺。她看出來他是真心想要這個孩子,於是就說:「馬爺您放心,我這幾天已經在戒酒了,我會好好調理身體的,以後生一個健康的孩子。」
和誰生?馬爺在心裡問,還是和我兒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