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曉之前 第1卷 破曉之前(8)
    喬宸一接觸到懷裡那個溫軟的身體,他立刻火燒火燎的,有一種強烈逼人的犯罪感襲來,但是,這種犯罪感卻又像是一朵奇大妖嬈的罌粟,在暗夜裡搖曳出沁人骨髓的迷香,讓他沉醉,讓他癲狂,讓他可以為她上天入地,甚至是,身陷煉獄,去做任何事。他覺得自己快瘋了,自己怎麼可以有那樣的念頭呢,這種念頭,一旦滋生,就該立刻千刀萬剮。

    他抱起她來,把她安放在沙發的角落裡,然後自己坐到離她三丈開外的椅子上,低聲說道:「你就坐在那裡,別動。」

    似乎是,從表相上來看,此時的他視伊梨為洪水猛獸,刻意和她保持著距離。

    伊梨想,究竟他對自己是抗拒,還是渴望,或者,因為太渴望而抗拒?但她已經管不了那麼多了,下午在戴西墓前,她把一切都想的清清楚楚了,對於她來說,她就不想,也不能和戴西一樣,日後充滿遺憾與悲傷地,一個人躺在百花深處那冰冷的地底下。

    喬宸聽她緩緩地說出她不想一個人躺在寒冷的地底,他就在心裡說,如果真是這樣,我一定會陪著你的,我知道你怕黑,怕寂寞,我知道你沒有我在你身邊,永遠都是睡不安枕,所以,請你放心,我一定會陪著你的。

    只是,他向來都不會向女人說什麼誓言,他覺得,誓言是要靠人生寫就的,光是口頭上辭藻漂亮有什麼用。

    伊梨不知道他在想什麼,見他一直沉默,就說了一句:「爸,我準備和嘉樹說,我要和他離婚。」

    喬宸聽了,半晌才說道「他不會同意的。」

    「那天他問我,你還愛我嗎,我聽了很難受,我很想我還是愛著他的,可是我不能了……」

    女人在這種事上,永遠都會比男人勇敢,一往無前和不顧一切。喬宸深深地感覺到了自身的怯懦與無奈,他就像一隻疲倦無力的鴕鳥埋進了沙堆裡,心神俱散。許久許久,他才說道:「傻孩子,如果你屬於任何一個其他的人,我都一定會努力的,可是……我是不能和他爭的,你懂嗎?」

    他們之間,有一些東西,是不能直接揭示的,必須有掩飾,必須有簾幕,必須有一張面具,否則,撕扯開了,一切都將是血淋淋無法覿面對視。

    比如,她就算和嘉樹離婚了,他能和她在一起嗎?他能和他的前任兒媳在一起?

    喬宸站起身,準備上樓,伊梨赤著腳從沙發上跑下來,從後面拉住了他的手,他就轉過身來,任憑她拉著他,他用他的眼神,在心裡溫存地撫摸與親吻她的每一寸肌膚,她的每一寸肌膚裡,都盛滿了他那憂傷的愛戀。

    伊梨問:「為什麼直到今天,你也沒有讓她到家裡來過?」

    「她」當然指的是桑桑。喬宸回答道:「你不是說過,不允許我帶任何女人回這個家嗎?」

    這是他在曲折迂迴,卻又坦然自若地回答前些天她問過的「以後誰是這裡的女主人」這個問題,他的答案其實是:「只有你才是唯一,是我心裡永遠的唯一。」

    伊梨聽懂了。她又是甜蜜又是酸楚,又是滿足又是心碎,「你不要結婚……」她一直重複著呢喃這句話,既像祈禱,也像咒語:「你結婚了,那就更沒希望了,一切的一切,都沒有希望了……」

    喬宸向桑桑提出了解除婚約。他知道這個過程即將會是極其艱難和讓他羞愧的,但是他一定要這麼做。所有的所有的力量都來自於,伊梨對他說的那句話「你要結婚了,那就更沒希望了。」其實,他就是不結婚,他們也是沒希望的。但是,他就是想給她,也給自己,一個海市蜃樓。

    桑桑不知道僅僅幾十個小時的時間裡,到底發生了些什麼,她聽喬宸對她說:「對不起,我願意做出任何補償」時,她就想,你能給我什麼補償?你能補償給我一個年少時的夢嗎?她不明白是在哪裡出了錯,因為她覺得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接近於無懈可擊的。

    「坦白說,親愛的,你不在乎?」在桑桑心裡,一直縈繞著她的,就是這句《亂世佳人》裡的台詞。是的,難道你不在乎嗎,你不在乎傷害我?你不在乎傷害一個一直都深愛你的人?

    「對不起。」喬宸愧疚不堪,只求她能提出要求,然後,他盡他的能力全然補償給她。

    桑桑什麼都沒提。如同簡愛的人生觀是「人活著就得含辛茹苦」,而桑桑的人生觀也是異曲同工,生活必定是一波三折的,沒有波折的生活那就算不上是什麼真實的生活。如若喬宸要給她來上一出「紅顏未老恩先斷」,那麼,她想,以自己的心力,也可以試著改變這個結局。

    桑桑不肯放棄。直到有一天,她看見喬宸和伊梨一起回家,他們一個在前,一個在後,看起來彷彿是大河滔滔,小溪潺潺,各行其道,但是在喬宸接電話時,伊梨就站在一旁靜靜等待,他們倆的眼神,穿過空氣,微微改變了氣流的速度,讓那稠厚的空氣,忽然間變得蕩漾起來了。

    桑桑驀地有種豁然開朗之感。那雙掉在地上的筷子,那些她曾經忽略了或者不以為然的眉挑目許,如今,立刻都被賦予了不同的,深刻的含義。

    原來如此。桑桑想,原來如此啊。

    桑桑給嘉樹打了個電話。嘉樹正好那天晚上有比賽,那場賽事很重要,決定著他是不是能進四分之一決賽。嘉樹聽到桑桑在電話裡看似平淡但好像還是很有點深意地詢問自己最近和伊梨的感情如何,他就想,桑桑是自己未來的繼母,她突然說這些話是什麼意思呢,就像花開含苞,酒至微醺,接下來,她是要引領自己進入何方何地,總不會是僅僅帶著自己去看奼紫嫣紅開遍吧。

    「桑桑姐,」嘉樹還是像以往那樣地稱呼她:「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你能說的直白一點嗎?」

    桑桑卻依然帶他游花園,繞了半天,接著便說了幾句半含半露的兩情若是長久時,又豈在朝朝暮暮,但是兩人朝朝暮暮相守,也是極為重要的云云。

    嘉樹很快聽懂了。他再不懂,那他也就不是喬嘉樹了。關了手機,過了一會兒,實在忍不住,他打了個電話回家,是喬宸接的,說是伊梨還沒有回來。比賽即將開始,生性沉靜的嘉樹突然就沉不住氣了,他在心裡設想了一萬種可能性,然後又給自己找出了一萬種面對的方法,他的心百轉千回,跋山涉水,煎熬的不行,他再次給伊梨打了手機,問她:「你在做什麼?」

    伊梨知道今天的比賽對他來說特別要緊,就說:「沒做什麼,馬上準備回家去了。」

    「……桑桑剛才給我打了電話,和我聊了一會……」嘉樹是個棋手,懂得佈局,亦是非常懂得聲東擊西隔山打牛之法,當他用一切瞭然於胸的語氣和伊梨說話時,伊梨在電話那端傻傻地中了招,說:「……哦,那麼……等你比賽完了再說吧。」

    嘉樹的心沉到了底。他只不過是想唬她一下,沒想到真相那麼容易就被他唬出了冰山一角,原來,她是真的有事要和他「再說」。

    如果伊梨能精明一點,不接他的茬,或者答非所問的和他糾纏一下,他都不會那麼容易被擊倒。

    這世上最美的是曖昧,這世上最傷的也是曖昧。曖昧不明的情狀,有著無數種不同的可能,就像是一盤棋,如何落子,如何廝殺,如何終局?

    嘉樹此時心涼如水,什麼比賽,什麼成績,什麼前途,對於他來說,一文不值,他只想弄懂,在他不在家的這段時間裡,伊梨,他的老婆,他所愛著的女人,究竟做了些什麼?

    「……好,我也不和你繞圈子了,」 嘉樹說道:「也不用比賽完了再說,你現在就說吧,你想告訴我什麼?」

    其實伊梨前幾天就想和他說關於離婚的事,但是她知道今天的比賽對於嘉樹來說是期盼已久的,不能有任何閃失,所以她一直忍耐著,想等到他賽完之後再談。

    「比賽完了再說吧。」 伊梨懇求道:「你好好比賽,行嗎?」

    嘉樹沉默了大約有半分鐘,突然澀澀地說出了四個字:「說你愛我。」

    伊梨想,總得讓他先去安心下棋,於是說道:「我愛你。」

    她那「一想」,是一剎那,可是對於嘉樹來說,那卻是一幅長長的水袖,既漫長又有所遮掩。

    兩個小時後,嘉樹在棋局上認了輸。他根本不在狀態,也根本不想進入狀態。他輸了棋,他覺得自己的人生也輸了,輸的不明不白,莫名其妙,嘉樹儘管有著超越他這個年齡的成熟與歷練,但是,他也僅僅只有23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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