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的江南,空中飄著霧似的雨,揚州的大街小巷,迷迷茫茫糊成了一片。
秦拾言下榻的驛館內,朦兒開著窗,看著淅淅瀝瀝的雨,順著屋簷,滴落成一串串的淚珠一般。屋外,明明沒有太陽,可是她的週遭就有一層淡淡的光暈,很柔和,和慈祥,那是母性的光環。
是的,她要做母親了。
這是她暈倒醒來後,大夫告訴她的第一句話。
手撫過目前尚還平坦的小腹,那裡面,有一個已經快三個月的小生命,正在孕育,成長。等待著六七個月以後,降臨人間。
那是鞥琪的孩子。
口上,她可以叫他大少爺,可是心底,她早已經回不去那個笑著叫他大少爺的時候了。那個人,是孩子的父親。
記得那一天,顏紫給的麝香香囊被查出來以後,她哭了很久很久。鞥琪只有那麼短短數年的命了,她卻如此不小心,讓下藥。
記得那一晚,他格外溫柔,在她耳邊,輕輕地安慰道:「朦兒,我們製造一個孩子吧。」
對,就是那一晚,他們有了這個結晶。
誰都沒有料到,麝香,對她,並沒有產生太大的影響,她還是如預想的那樣,懷了滕鞥琪的孩子。
之前在船上,人人都以為她暈船,卻原來,晨吐、嗜睡,那都是懷孕的症狀啊,只是,這個孩子太聽話,她的害喜症狀並不明顯,只是最愛睡。
朦兒輕輕地笑了,不光嘴角,連眼中都是掩飾不住的笑意。什麼都不在意了,一切都無所謂了,因為有了他的孩子,她有了開開心心活下去的理由;因為有了他的孩子,就如同每時每刻都和他在一起一般,她心滿意足了。
「姑娘,吃飯了。」香雪推門進來,手中端著豐盛的飯菜。
「香雪。」朦兒回頭,走上前。
「姑娘,小心點。」自從知道朦兒懷了身孕,香雪這丫頭就將她當做一件瓷器一般,就怕她不小心就碎了。
朦兒笑起來,坐下道:「不礙事。」
「吃飯吧,不管怎麼樣,飯總是要吃的。」香雪遞上筷子苦口婆心的勸道。
朦兒笑意更深,她怎麼可能還如之前那樣經常不吃飯呢?就算為了肚子裡的孩子,她也要吃,現在,不光是她一個人,是兩個人呢。她絕不會,害了鞥琪的孩子。
真的有些餓了,這幾天都沒好好吃飯呢。
幾乎是狼吞虎嚥地將食物塞進自己的口中,香雪卻是一臉擔憂地看著她。
「姑娘……」
「嗯?」
「你真的打算把這孩子生下來嗎?」
「是啊,怎麼了?」朦兒一臉自然。
「那個,我看大娘她,剛剛臉色不是很好呢。」衛大娘一定大夫說朦兒懷孕,當場臉就黑了,香雪還看到她後來偷偷塞給那個大夫錢,讓他不要將這件事情說出出去。
「是嗎?」朦兒有些茫然,她當時太興奮了,沒有看衛大娘的臉色,只是,她懷孕了有什麼不好嗎?
香雪歎口氣,道:「姑娘,你有沒有想過,大少爺沒有給你寫休書,你呢也不算是嫁給他,你現在這樣子,是未婚生子啊。事關名節,你難道一點都不擔心嗎?」
「我只是想為他生孩子而已。」怎麼和名節扯上關係了?她就是單純地想為鞥琪生個孩子而已啊。
「可是,你有沒有想過,你將來要怎麼過?」香雪還是有些擔憂。
「嗯……和娘還有言哥哥和孩子一起過啊。」有什麼不對嗎?
「唉……你把一切都想得太簡單了。」香雪皺眉,她們家這位姑娘想什麼都是最簡單的,「你有沒有想過,將來有人會在你身後指指點點,你和孩子都會抬不起頭來的。」
「不會,和鞥琪的孩子在一起,我會很驕傲。」以前她面對著別人的責罵還少嗎?別說背後指指點點,就算是當面被人罵,也不算什麼啊,重要的是,她為鞥琪生了孩子,她生的是鞥琪的孩子,這個理由,足以讓她在眾人面前抬頭挺胸,就這麼簡單。
見朦兒一根筋,橫豎都聽不進去,香雪也不再浪費口舌。看看桌子上的菜,已經在很短的時間內被洗劫一空,這麼多天以來,她還是第一次看到她家姑娘有這麼好的胃口,看來,這孩子的事,好壞還得另說。
端著琬蝶出了門,卻碰到了秦拾言。
「秦大人。」香雪行禮。
「朦兒她,都吃完了?」看看托盤上乾淨的琬蝶,秦拾言的眼中帶著些訝異。他原本以為,她會為懷孕的事情擔憂呢,現在看來,她心情好得很,
這麼多天來,他還是第一次見她有這麼好的胃口呢,前些天,在船上,她雖然都強顏歡笑地吃了些飯,可是轉頭第二天早上就給全吐了。這些天,她腹中,怕都是空的,一點油水都沒有。
但是,為那個人懷一個孩子,真的值得那麼高興嗎?他甚至殘忍地將她趕出了滕府,但是,朦兒名下的繡莊和大宅又是怎麼回事?
「秦大人,姑娘她今天胃口很好,都吃完了。」冷不丁被香雪的回答打斷了沉思,秦拾言揮揮手,讓她下去。
看看朦兒房間的方向,秦拾言悠悠地歎口氣。也罷,只要她不再糟蹋自己的身子,她要做什麼,都隨她去吧。
*
香雪端著托盤匆匆往廚房走,剛到拐角處,卻看到左邊房間有個人影偷偷出了門。
咦,那不是衛大娘嗎?
現在已經是黃昏時分,吃完晚飯,應該待在屋裡準備休息了,她這個時候出門,要做什麼去?
香雪滿心疑惑,可是想想,這是她們主子的事,似乎也不該多管,看看手中的琬蝶,想了想,還是去了廚房。
秦拾言是新官上任,並沒有太多的僕役,揚州驛館內有配有廚子,不過人手不夠,於是香雪就留下來幫他們一起洗了碗筷,順便讓他們再做些糕點準備帶給朦兒。難得她家姑娘胃口這麼好,而且她聽說懷孕的人特別容易肚子餓,帶些糕點過去放在她房中,有備無患嘛。
等做完一切,天已經全暗了,香雪捧著糕點放到朦兒的房中,再折回來,卻看到衛大娘也剛剛回房。
這麼晚才回來?
香雪有一肚子的疑惑,反正去她的房間也要路過衛大娘的房間,香雪猶豫了一下,上前將紙窗戳了一個洞,湊上前,往裡看。
房內,衛大娘正把一包用黃紙包著的東西放在桌子上,那藥上面還放著一張寫著字的紙,不過路太遠,香雪看得並不是很清楚。
那黃紙包著的,是藥嗎?一般藥才會那樣包吧?衛大娘病了嗎?
香雪有些不明白,衛大娘病了,怎麼要偷偷出去抓藥呢?
難道是病得很嚴重,怕秦拾言和朦兒擔心?
香雪心頭一驚,衛大娘不會是得了什麼絕症吧?
呸呸呸,怎麼可以這麼咒大娘呢?
可是,那藥這麼神秘到底是什麼呢?
香雪帶著滿肚子的疑惑,回了自己的房間。整個晚上,卻是翻來覆去都睡不著。
翌日天剛亮,香雪就起來了,思來想去不明白,還是打算再去衛大娘房中看一眼。
在那房門前看了半晌,卻見衛大娘從房中出來,左右看看沒有人,將門輕輕帶上,往左邊走去。
那不是廚房的方向嗎?昨晚她那麼晚出門,今天又起個大早去廚房,到底要做什麼?
香雪偷偷跟上前,趕走兩步,卻見衛大娘手裡的藥包上掉下一張紙來,等她走遠,香雪上前撿起來,只見上面寫著:麝香、丹參、乳香、五靈脂、莪術、水蛭。
這是藥方嗎?什麼意思?
香雪看了半天,不是很明白,但是麝香兩字卻讓她心中一個激靈。
滕府三夫人送給朦兒的香囊裡面就有麝香,顏紫為了這件事情失寵,滕府上下,當然沒有幾個人不知道的,而且同時,大家都開始知道了一些麝香的藥性。
衛大娘開這個方子做什麼?
難道是給姑娘喝?
香雪心中一驚,剛想去找衛大娘,可轉念一想,自己也不是大夫,哪能看了一味藥就斷定這藥的作用呢?還是找藥鋪去鑒定一下比較好。
想到這裡,香雪不再猶豫,趕緊出了驛館,往最近的藥鋪走去。
就在她出門不到半個時辰後,衛大娘從廚房端了一碗香氣四溢的藥,往朦兒房內走去。
「娘,真的要我喝這個嗎?」剛剛從被窩裡被衛大娘拉起來的朦兒苦著臉看著那碗黑乎乎的藥汁。
她從小就十分健康,從來都沒生過病,所以,也沒有喝過藥。但是,當時給滕鞥琪煎藥的時候,她偷偷嘗了一口那藥,真的苦不堪言,從此以後,她更是慶幸自己有個好身體。
見朦兒十分抗拒那藥,衛大娘苦口婆心地勸道:「朦兒,良藥苦口啊,這藥喝了,對你身體好,對你將來也好。」
「對孩子將來也好嗎?」朦兒瞪大眼,為了孩子,她願意喝的。
衛大娘見她這麼問,愣了愣,然後有些閃爍其詞地道:「朦兒,你是娘身上掉下來的肉,是娘最親的人,娘不會害你的。」
朦兒啊,對不起啊,長痛不如短痛。與其將來你帶著那個孩子受千夫所指,不如索性就讓這個孩子不降臨到世間。
秦拾言不介意她嫁過人,可他畢竟是個男人啊,能容忍這個已經是不錯,難道,還要看著自己的妻子給別人生孩子嗎?人的容忍始終是有限度的啊,特別是像秦拾言這種從小就讀了許多聖賢書的人,對於女子的貞操節守看得比她們的命還重要啊。
朦兒見衛大娘如此回答,雖然覺得有些怪怪的,不過想來是真的對孩子好吧,所以皺著眉,看了看拿碗藥,道:「娘,我喝。」
端起碗,問到那藥味,卻有嘔吐的衝動,想了想,朦兒放下藥碗,道:「娘,有沒有蜜餞那,這藥看上去好難喝的樣子。」
「有,娘幫你去拿,你乖乖喝藥。」衛大娘見朦兒肯喝藥,放下心來,趕緊出門拿蜜餞去了。
屋內,朦兒看看手中那碗藥,再次,緩緩地遞到自己嘴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