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子飛快地行駛在路上。
深秋的風,帶著肅殺的氣息從車窗的罅隙鑽進來,是帶了透心的涼。
窗外,那無邊的景物只是不住地倒退。在這樣一個黢黑的夜,所有的一切彷彿都被平添了詭譎神秘的色彩。
車中。二牛,也就是現在的劉繼飛正坐在副駕駛座上,默默地看著外間的風景。一言不發的樣子倒是讓杜若有些侷促。
方纔,她是聽了他口中的『宋培雲』三字,才會跟他上了車。雖然不知道他會將她送往何處,可是冥冥中總有預感,她會見到那一個人。
車子穿過大街小巷,似乎漫無目的地奔馳著。
四周的建築房屋開始稀疏,極目處可看到層疊的山巒聳立,綿延不絕。亦有佇立著的光禿了枝椏的樹木。只是兀自地站著,在這難捱的北風中,接受著天寒地凍的洗禮。
終於,似乎是看出了什麼,杜若有些慌張地問道:「二牛,我們現在要去哪兒?」她的語氣是慌張而不安的,看著劉繼飛的眼神也變得愈漸沉重。
「平青鎮。」劉繼飛說了句,然後回過頭來。「夫人,少帥說了,他只想帶你回去看看。那裡,有你們共同的回憶!」
杜若的心一陣起伏地跳。胸口像是揣了只小小的梅花鹿,一陣惴惴不安。然後她沒有再說什麼,只是靠在身後的座椅上,望著外間的景色,愣起神來。
這,真是荒唐到極致的玩笑的。只能是玩笑。
她的嘴角彎起一絲莫名的弧度,心湖,好似被什麼微小的物什,劃開了陣陣漣漪。
車子一路奔馳,很快便到達了平青鎮。
劉繼飛從副駕駛座上下來,幫著杜若開了車門。
外間,那天空只是如同潑了墨一般的漆黑異常。有風,攜著這夜間的氣氛,突捲起層層凜冽的寒氣。飄蕩在如今這仿若隔世的小鎮,激起一片小小的風塵。
杜若環顧了四周。那曾經的一切彷彿都沒有任何改變地存在著。在這兒,在那兒,通透的都和原先一個模樣。
這本就是安定而和諧的地方的。有著自己的執著與傳統。人們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所有的事情都是約定俗成的規矩。沒有污濁與玷染,只是一望無垠的純粹。
眼前,整個小鎮上的一切仿若都沉在了深深的睡眠之中。及眼處,偶爾的火光也是微乎其微的。不時傳出幾聲狗兒的吠叫,和著耳畔蕭瑟的風聲,倒是給這個寧靜異常的小鎮,增添了無比的活力。
身旁,劉繼飛看著眼前的一切,似乎也是略有觸動。隔了半晌,回過頭去的時候,那臉上的表情卻也比方才柔和了許多。
「夫人,在這兒我們必須小心謹慎!」他叮囑了,然後首當其衝地帶了路。
杜若只是隨了劉繼飛的身影,與他慢慢地走。
雖然,戰爭的危機與影響並未波及到這個小小的地方,可是在如今這樣的非常時刻,多加的小心也不是一件壞事。畢竟,這是濟軍的地盤,沒有人知道在這裡等待遠軍的會是什麼。
這樣想著,杜若的心中不禁泛出一絲酸澀的感動。宋培雲竟是冒著這何其的危險來與自己見面。這,終是讓她感到力不從心的事的。
宋家的門首。那高大的白楊還依舊挺立著。那本是長得蔥茂的樹木的,可如今,卻在這樣一個愈漸凜冽的季節枯萎了原本的面容。那光禿禿的枝椏只是伸展著,遠遠的望過去,就像是張牙舞爪的魔鬼一般。
杜若看著這樣的場景,心中不由得掬起一個寒顫。
四周,依舊是靜悄悄的。在這個天和地中,世間的萬物只是如同停滯了一般,不再向前。也許,四野闃然,就是形容這樣一個孤寂蒼涼的時刻的。
「夫人,我在門外把風,您要見的人就在裡面。」劉繼飛說了句,語氣中含著未明的情愫。彷彿是疏遠,又或許是什麼。
也對,他本來就是宋培雲的好兄弟,斷不會因為與自己從小熟絡而再徒增什麼感情。更重要的一點,當年自己嫁給崔老爺的時候,他不就已經與自己劃清界限了嗎?
這樣想著,心中不禁一片苦澀。然後再不回頭看劉繼飛守在門外的身影,逕自地朝裡面去了。
方進門,就看到宋培雲原本的房間中,跳躍著一片黯淡的火光。雖說只是黯淡異常,但在這樣一個伸手不見五指的夜中,仍舊有著或多或少的突兀。
杜若嚥了口口水,不再猶豫地敲了門。
「篤篤篤……篤篤篤……」這窸窣的聲響,暈在現下這靜謐的氣氛中,只是激起了一陣不小的波動。
四周,是萬籟俱寂的模樣。一陣風過,掀起的陣陣風塵就瀰散在這兒。呼嘯的樣子,就像是要將那細小的敲門聲完全湮沒一般。
終於,那門內傳出了一個熟悉的聲音。
「杜若……是你嗎?」
她聽到那聲音,心中只是翻江倒海般的苦楚。原以為,自己與他再相見,便可以從此和睦相處。可不想,最終的他們,卻也只能隔著烽火連天。
有什麼東西,突兀地堵住了自己的喉嚨,讓她似乎再也發不出一絲一毫的聲音來。她就這樣靜靜地盯著那熟悉的有些腐朽的木門,俄而,那門便在此刻慢慢開啟了。
宋培雲走出來,看到杜若的模樣,臉上掠過一絲驚喜。
「我就知道你會來,你絕不會棄我於不顧的!」他這樣說,語氣中滿是自負的模樣。
杜若看著眼前的人。他穿著整潔的格子西服,一張臉是年輕而好看的面容。雖是帶了些無謂的風塵,可是依舊無法隱瞞那眼中對她來此而生出的激動。
「快進來,外面太冷。」他說了句,然後將杜若拉進了房間。
房間中,一切都還似原本的模樣。從擺設到什麼,彷彿,時間只停留在了那個青蔥的年代。沒有一絲一毫地向前。
她回過頭去望著他的臉。因為房間裡太過黯淡的緣由,她無法完整地看清楚他臉上藏匿著的表情。牆角上,那黯淡的蠟燭的光亮傳出來,也只是於事無補地在他眼中嵌進了層層溫柔。她看得分明,那眼中傳出的種種情愫。有關於愛情,但也與愛情無關。這,真真是最柔軟的傷害的。
宋培雲將她有些冰涼的手捂在自己的手中,暖熱了。杜若對於這樣一個溫情而曖昧的動作還是有些警覺的。想抽手,卻被宋培雲更緊地握住。
「想想你肚中的孩子,杜若,別在反抗了。」宋培雲突然說出這句話來。
她感到他語氣中透出的蒼涼與蕭索,於是怔在那裡,靜靜地與他對視了。
面前的這個男子,他倒長得比原先更加地挺拔了。雖然他們只錯了一歲的年紀,可是在長身體方面,她並不如他。
宋培雲察覺到了杜若的異樣,沒有說什麼,默默地走到桌子旁邊,摸出了一個紙包遞給她。
「吃了吧,我預想你這個時段肯定沒有吃飯,便讓人先備下了。應該還是熱的。」宋培雲說。
杜若默默地接了過去。打開紙包,一陣幽幽的香氣便撲面而來。
那紙包中,只是擺了幾個白花花的包子。陣陣香氣隨著那包子的餘溫傳到這冷蕭的空氣中,倒也是極誘人的所在。
她認得那包子,它們是鎮上有名的包子鋪所製作的。只一眼,她的心中就是一片翻江倒海。
淚,就這樣無聲地流下來了。那碩大的淚滴滴在那裹著包子的牛皮紙上,只是迅速地暈染開一層涼薄的淚漬。
「培雲,是我害了你……」她蹲下身子嚶嚶地哭起來。
那日,他的一聲槍響終究打破了所有人心照不宣的迷濛。也從此讓他陷在了無邊慌亂的危險之中。都是為了她……
自從那晚的事件後。她倒是沒有再見過他。雖然自己也是關注戰爭與宋培雲的,可畢竟,在這個時代,一個女人的關心是那樣的細小與微不足道。就像是塵埃,埋沒在滾滾紅塵中,終是找不回來去的路了。
這是想想,都會讓人覺得悲哀與卑微的事情。
宋培雲看著杜若蹲在地上微微顫動著的肩膀,心中一抹苦澀的感情瞬間地融化了。他慢慢地蹲下身子,然後伸出手臂圈她入懷。細細地哄著。
「怎麼是你害了我,我沒有連累你就好了。」他說得苦澀,只是輕拍了杜若的背脊,「好了,別哭了,我如今到這兒來可不是與你生離死別的!」他打趣的話語,可是聽在杜若的耳中卻還是激起了一陣一樣的戰慄。
她抬起頭望著眼前的男人。他臉上的表情是恍惚而蕭索的。她掙開他的手,只是歎出一口氣來。
「培雲,濟遠二軍……是要開戰了吧?」她抬起頭,眼睛晶亮地看著他。
宋培雲沒有說話,眸光卻是落在她手中那白花花的包子身上。就彷彿,那看著包子的任務便是他此刻無比重要的事情。
「你不餓?」他挑了眉毛,與她對視了。
她看得出他眼中閃爍著的逃避,沒有再開口,默默地拿起一個包子放進口中。可,卻只是一陣深深的苦澀,在口中慢慢地傳播開去。她哽咽了,然後一滴淚便順著眼角流了下來。
外間,那似乎更為磅礡的風正猛烈地撞擊著窗子。發出的光光的響聲便橫在這兒,攜著那如有若無的動作,將那牆角的燭光吹得一陣搖曳。
宋培雲站在那黯淡的光明中,望著杜若的的臉,終是說出一句話來。
「這是男人之間的戰爭,是責任,沒人能夠逃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