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的路上,杜若獨自坐在車上望著窗外的夜景。
這個時候的天,黑的是極早的。從秋季到冬季的罅隙,所有的一切彷彿都被蒙上了一層慘淡的灰。繞在這時光的陰影中,就像那無垠的夢境。綿綿纏纏。
窗外,是白日落下帷幕後的一方寂靜。漾在這兒,像是開得鮮艷的曼珠沙華。彷彿炙熱,卻暗暗地隱藏了蕭瑟的冷寂。
方才在裴公館,她倒是好生地勸說了裴詠竹。
原來,裴詠竹正是為了宋培雲的事而操碎了心的。他是她的男朋友,如今卻杳無音訊了,這是讓人不得不著急的事情。
不過好在,裴詠竹還是聽自己勸的。雖說依舊鬧了大小姐脾氣,可是卻不再似從前那樣,像個無頭的蒼蠅一般,瞎擔心了。
「嫂子,那日哥哥之所有放了培雲回去,定是顧慮著遠軍勢力的。如今看濟遠二軍的形勢,這仗,怕是要打響了……」裴詠竹將一沓報紙放在杜若的面前。杜若低頭看了,見上面不是報道了近期濟遠二軍在邊境小鎮佳宜的爭執,就是刊登了預測有關於濟遠二軍戰事的分析。她滯在那裡,一顆心只隨著那報上的文字而愈加沉重。
是啊,這仗若是無論如何也要打的話。那自己與裴詠竹,定是首當其衝地處在了進退兩難的境地。前,是自己的至親,後又有自己的愛人。這命運,可真真的能夠捉弄人!
她的臉色也有些不好,只是盯著報上的小字沒有說話。
裴詠竹看到杜若的舉動,也變得更加無措起來。
「嫂子,我們現在該怎麼辦。若是這仗打起來,無論哪一方受傷,我都是不願看到的……」她有些悲慟地說,眼中透出慼慼然的紅。
那定是哭過後的印記的。杜若心中不禁一陣唏噓。
怎麼辦?若是她知道怎麼辦,那該有多好!她只是個女人,一個無能為力的女人。那些男人戎馬倥傯的事她不懂!他們要的權力與抱負她也不懂!她是只想平平淡淡地生活著的。陪著她的愛人,跟著她的親人。一輩子,就這樣安定而無奇。可,命運總是在與自己開著世上最讓人無力的玩笑。事與願違,一切,都是事與願違。
驀地,想起老夫人那張閃著無奈與孤寂的臉。她站在命運的面前,風雨飄搖間,只剩了孑然一身的模樣。這,不得不說是一種悲哀的。
亂世中的女人,這一生,終歸還是讓人無力的粹白吧!
這樣想著,不覺地閉了眼睛。一幕幕過往就在眼中漸次地浮現了。有喜有悲,有得有失。這一生,似乎已經經歷好多了!
「我會請求哥哥的。我會告訴他我與培雲的戀情,無論他同不同意,我都要請求他留下培雲的性命!」裴詠竹的聲音淡淡地傳來,是帶了執著的意味的。她看在眼中,不覺得眼眶一陣濕潤。
「詠竹,他們男人的心,我們女人終究不懂。」她說著,語氣中儘是一片無垠地蒼涼。
裴詠竹有些不服氣地抬起眼,望著杜若:「可是嫂子,你就要這樣眼睜睜地看著他們去死?與他們生死相隔?」她問出這樣的話來,讓杜若的心,倒是一怔。
是啊,她自是不願看著他們去死。那樣一步步靠近滅亡的日子。無論任何一方,都會令她痛苦異常。
「哥哥是下定決心要拿下遠軍了。培雲他,是凶多吉少的。嫂子,你也救救培雲吧,去勸勸哥哥!你知道,其實培雲的心中……是那樣的愛你……」裴詠竹這樣的話語,聽在杜若的耳中,只蜿蜒成為一種噬人的毒。心,只是一寸一寸的疼。
是啊。那個少年為了她,竟用一把槍維護了她的幸福,而被迫讓自己陷入到了最危險的境地。這,是讓她感動的事實。
眼淚就順著眼角流了下來。這汩汩的熱淚。不知,是為了那個少年,還是為了眼前這捉摸不透的世事。一切,都來得太過突然。
然後,她便把宋培雲贈與她的佛珠交給了那個叫做裴詠竹的女子。
「詠竹,這是培雲年少時隨身攜帶的東西。你留著,就當個念想……」她說著,然後將那墨玉的珠子套在裴詠竹的頸項上。
裴詠竹看著眼前的她,複雜地眼中終是控制不住地流出了淚。是決堤的洪的。
杜若的心中掠過一絲蒼涼的滋味,不覺得睜開了眼睛。
那眼中,只是澀澀的感覺。不盡的,悉數化為綿延在外的無能為力。
也許,一切在劫難逃。
正想著,車子卻驟然地停了下來。杜若沒有準備,一個趔趄,向前附了過去。
「夫人,您沒事吧?」虞祥有些擔憂的聲音自車內響起。
杜若調整了姿勢,直起身子告訴駕駛座上的虞祥自己沒事。虞祥這才鬆了一口氣。
「夫人,車子好像陷在了大水坑裡,我下去看看。」虞祥對杜若說了句,便跳下了車子。
那車門甫開,便見一陣蕭瑟的風順著那車門的罅隙吹了進來。落在身上,是一片無盡的涼意。
車窗外。那靡靡的黑夜已經張開了它的大網。橫亙在這天地間,只是網住了最後一點光明。
遠處近處,華燈初上。光怪陸離的招牌路燈只是影在那兒,渲染出一片妖嬈的繁盛。路上,那行人已是極少的了。在這個冰冷的時候,除了那些富家的紈褲子弟出門尋樂外,已經很少能見到路人的身影。
這就是戰爭前夕的時候。似乎戰爭的硝煙並未讓這個孤獨的城市沾染上一絲一毫的危機意識。那邊境的小鎮佳宜已經犯險,而這裡,卻仍是一片歌舞昇平的模樣。一切,都好似未變。變的,也許只是人的心境罷了。
車外的虞祥看了車子陷入的情況,只是一個勁兒地蹙了眉頭。然後他打開了車門,對車內的杜若說道:「夫人,咱們的車恐怕走不了了。前面就是大帥府周邊的戍防,我現在去搬救兵來,您在這兒稍等。」他說了句,然後便匆匆地鑽進了冷寂的黑夜。
杜若對著遠方眺望了。隱隱的,可見那不遠處有濟軍兵戍行走佇立的模樣。她放下心來,便將身子舒服地靠在了身後的座椅上。
正在這時,卻聽得車窗子一陣被人敲擊的響。杜若一驚,回過頭,卻看到了一張莫名熟悉的臉。
「二牛!」她大驚,不覺得喊出面前之人的名字。
二牛是杜若與宋培雲在平青鎮時的玩伴,又是宋家的鄰居,她自是記得。可,她沒想到的是,他竟會出現在這個地方。
杜若拉開車門下車,望著面前的二牛也是一臉驚喜的。如今,他雖是穿了一身利落的西服,面容也比從前看起來穩重成熟了。可是,她認得他就是二牛,這不會錯。
「杜若,想不到我們竟會在這樣的情況下見面。」二牛望著杜若,感慨了句,「不過我現在不叫二牛了。培雲給我起了新名字,喚作『劉繼飛』。」
杜若聽他這樣說,不禁怔在那裡。
培雲……
二牛望見杜若兀自地怔起神來,不由得抬眼看了四周。確定沒人後,這才小聲地說道:「夫人,我們少帥派我過來接您,請您現在跟我走!」他說,然後不由分說地對著身後那黑暗的小巷揮了手。
小巷中,一輛漆黑的汽車正從暗處開了出來。飄搖的車燈,在這黯淡的夜,是如魑如魅的飄渺異常。
她看著那輛彷彿是從幽冥界飄出來的車子,有些望而怯步。
四周,儘是一片遽然的沉寂。所有的一切彷彿都陷入了沉沉的睡眠一般。空氣中是捎帶了蕭瑟的氣息的。涼薄的空氣,漾在這兒,和著週遭那刺骨的寒涼,倒是讓人心驚膽戰的氣氛。
耳畔,那呼嘯的北風還在吹著。帶著這凜然的溫度,像無數狡黠的蛇一般,在自己的耳道中風起雲湧。不由得,身子竟是打起了瑟瑟的冷顫。
「杜若,沒有時間了……」二牛的話適時地響起。像是要打破她心中的顧慮與不安似的,一點點的,結出刺啦啦的冰碴。
她抬頭望了面前的二牛,也就是如今的劉繼飛,不由得深深咬住了下唇。
「我跟你走。」她說,是未知的口氣的。漾在這寒風中,被風一吹,只是飄散了。
遠處,那濟軍兵戍的方向,一眾濟軍正朝著那陷在水坑中的德國汽車靠近。噠噠的腳步聲迴盪在這略顯空曠的街道,只是激起了一陣繁縟的肅蕭。
身後。那杳杳的黑夜倒是愈漸深沉了。在這個無邊的沒有星星的黑暗中,似乎有什麼,正在蠢蠢欲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