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天不知什麼時候已經變得晦暗。彷彿那黑壓壓的天際,連一點光明也擠不出了。
空氣中是有些微微濕潤的感覺,悶熱的,像是粘膩的方糖。
突然,一道亮光忽閃過來。閃電的光影,像是長了鱗片的白蛇,靈動的,無可比擬。然後,便是一陣看似沉悶的雷聲,轟隆隆的,如同新式的火車。
杜若站起身子,走到門口拉開了吊頂的電燈。那燈光是溫潤的橘紅色。突然的光亮,讓整個房間彷彿一瞬間突生了諸多曖昧不明的情愫。
宋培雲站在她的身後,只是一個勁地盯著她瞧。眼中,那火熱的愛情,是生生而赤 裸的。
「杜若,你好像瘦了。」他說了一句,蹙了眉頭,「為了那個男人,你不值得這樣糟踐自己!」
她轉過頭來,然後在客廳的沙發坐下。
「培雲,我並不是為他!」她強調著。
「可是你分明是瘦了!你在嘴硬!」他說了句,然後也在她的身旁坐下。杜若下意識地往旁邊挪了挪。
「那也只是我自己的事!」她有些生氣,瞪視著他的臉,「我們都不是小孩子了。培雲,你是否也該長大了呢?」
宋培雲怔了怔,臉色有些難看。
「你倒是嫌棄了我!想當年,你也是這樣嫌棄我,所以才不等我!我們明明是有約的,可是你卻嫁給了那個男人!」
她聽著宋培雲的話,只是低著頭,心中是排山倒海的疼痛。
「你什麼時候顧及過我的感受?宋杜若,我們是有婚約的人,我為了你,想盡了一切辦法才重新回到省城,可是我等來的是什麼?是你的麻木不仁……」
「夠了!」杜若打斷他的話,看著他,眼中含著晶瑩的淚。「我知道自己對不起你,可是我有苦衷……」
「哼!」宋培雲冷哼,「苦衷?你永遠都有苦衷!你的苦衷是將我完全撇在腦後,然後跟著別的男人雙宿雙飛!」他大聲地說,額上的青筋因為生氣而越發的明顯而膨脹,像是盤旋在一起的蛇。
杜若因為他這樣的話一時窘在那裡,心中一陣無來由的煩悶。終是捂著臉嗚嗚地哭了起來。
窗外不知什麼時候已開始下起淅淅瀝瀝的小雨。窸窸窣窣的聲音,就像憑空生出的那樣,在這個有些寂寥的夜,貫穿著人的耳膜。
宋培雲看著杜若的哭泣,終是忍不下心,疼惜地小聲哄著。
「別哭了,是我不好……」他手足無措地僵在那裡。笨拙的,像是頭一次遇見這樣的事情。
經他這樣一哄,杜若反而哭得更凶了。嗚嗚地哭聲,清晰的就好像外間的風雨。聲淚俱下。
「杜若……」宋培雲喚著她,臉上是無比尷尬的表情,「是我不對,都是我不好,我應該理解你的……」他說著去扯杜若的手,卻被杜若掙脫開去。
「你什麼都不知道!你又能知道什麼!「她抬起一張小臉。那臉上的淚痕還未干,濕漉漉的,是淌著水的倔強。
宋培雲就這樣看著她,彷彿是後悔於方才說話的沉重,不覺垂下了眼簾。
杜若怔怔地看著他,一雙眼睛卻像是要看穿他似的落寞。
「培雲,我懷了他的孩子。」她淡淡的語氣,可是聽在他的耳中卻像是給了他當頭一棒……
「你……懷了他的孩子?」他不可置信地說,一雙睜大的眼睛裡滿是倉皇。然後他嗤笑了,默默地呢喃,「你竟然懷了他的孩子……你竟然懷了他的孩子……」
「培雲……」她看了他的模樣,想要去勸,可是話還未說出便被他生硬地頂了回去。
「宋杜若,你這個女人……你怎麼那麼傻啊……」他突然悲慼地說了一聲,本是筆挺的身子就那樣癱軟在了沙發之上。像是一灘沒有生氣的爛泥。
外間的風已經開始拍打著窗戶。無盡的風浪,像是擷捲著一場又一場的過往。拍打著叫囂彼時的命運。然後,那綿長的人生便來了。無論你願不願意的無力與蒼白,就這樣落拓地像是一束玫瑰花似的熱烈綻放。
她的臉上掠過一絲不忍,慢慢地抬起手拉了他的胳膊。
「培雲,你別這樣……」她哄著他,「你還有大好的前程,而且,你會遇到更好的女子……」
他回過臉來瞅著她,臉上閃過一絲落寞。
「可是到時候你呢?你又在那兒?你明知道我愛得是你……可是你卻要用這種方式折磨我……」他怔怔地說,語氣是牽強的哽咽。
杜若聽得動容,一雙眉眼也盛滿了淚水。
屋外,那雨無可附加地增大。屋中,頭頂的電燈在窗外風雨大作的情形下,好似匹配了一份爍華的凜冽,竟是閃閃爍爍地與之呼應了起來。明晃晃的燈火,招搖著,明明滅滅,落下了一室斑駁。
宋培雲低著頭,年輕的眉眼影在因為低頭而生出的陰影中,讓人看不出表情。杜若就坐在他的身邊,如坐針氈似的躊躇著。
忽然,面前的宋培雲像是想到了什麼似的,猛然抬起頭來,一雙眼睛是盛滿的亮光
「杜若,要不……要不你跟我走吧!我不在乎你腹中的孩子,若是他出生,我便像個親生父親一般對他好。只要你願意,我們還可以有自己的孩子,與他一起作伴嬉戲……只要你願意……」他就這樣看著她,眼中突生出了灼灼的芳華。然後伸出手反握住她的,是包覆了她冰涼的溫暖。
只是,她的心隨著他的話語,卻沒有飄到他幻想著的雲端。冥冥中,他仿若見到了自己的心從孤獨的雲端掉落下來,筆直地摔在地上。碎裂成為一片稚嫩的年華。
他的眸華,終順著她複雜而飽含了哀愁的眉眼,倏然地凝滯了。就連握住她的那雙大手,也在一瞬間變成了無比的寒涼。
「你不願意?」他試探著說。雖然,這是昭然若揭的事實。可是,心中的那些個不甘心總是隱隱地作祟,讓他的整顆心只被那幻想的感情所蒙蔽。
杜若點了點頭,一滴滴眼淚沉甸甸地墜落下來。像是一顆顆珍珠落在玉盤中的決絕,又彷彿,錚錚有聲。
「是,我不願。」她說出這樣一句話來,只是瞧著眼前的男子,聲音裡攜著悲慟,「培雲,我怎麼能跟你走呢?我不忍心將他獨自拋在那無望的境地,你知道,我愛他……」她說著,眼中似有愛情的花火一閃而過。
而他,卻怔愣在那裡。像一個傻子一般。
「愛……呵呵,愛……」他囁嚅著,像是聽到了世上最好笑的笑話,然後再不顧她的阻攔,毅然地奔出了屋子。
「砰!」一聲沉悶地聲響,猝不及防地響徹了整個偌大的帥府。而她,也在這樣淒惶的夜中,慢慢地落了淚。
窗外,那肆意寒涼的風雨還在不住地肆虐著。這世間的萬物,就仿若滄海一粟,只能在這樣的翻波逐浪中,被迫沉淪。
大雨還在傾盆地下著,連帶著臉上肆意橫流的淚水,也是一味的徹骨寒涼。
宋培雲邁著步子跨出了大帥府的府門。那漆了葳蕤花紋的鐵門旁,一眾排列整齊的衛戍在這風雨聒噪間,肅然而立。彷彿這蒼茫的天地間,一剎那,便只剩了他們這些好好的男兒。
方才在大帥府的劍拔弩張,讓他的神經似乎都緊繃在了一根弦上。那種氣氛,隨著他的不管不顧一直綿延到了他方出得府門。所有駐守在大帥府中的濟軍衛戍,都是視他為異類的。就仿若他與杜若的愛情,他夾在那蒼茫的感情世界,也只是一個大大的異類。
方出得門,便見等在門外的汽車上走下一個副官打扮的人。看到培雲出來,趕忙撐了傘迎過去。
「少帥……」那人說了句,將油布的黑傘撐過了宋培雲的頭頂。
宋培雲抿了抿唇角,沒有說話。正怔愣間,突見得一個黑影朝著自己走了過來。宋培雲提防得摸了腰間的配槍
「誰,是誰在那兒!」他喊出一句話。神經不免重新繃得緊緊的。
「沈少帥……」一個聲音在風雨飄搖中驟然地響起,帶著猝然的恐慌,像是暈出了一道柔弱的風景。
宋培雲透過頭頂的汽油路燈望過去,便見得一個女子失神地走向自己。
風雨瀟瀟,在那濕膩膩的大雨中,她竟是頹然地佇立著。仿若風雨無阻。可是,她的衣衫裙擺卻又被那滂沱的大雨給打了個通透。無端綿綿的雨從她的頭上一直澆到了腳下,她就像一隻落魄的猴子。
「裴小姐……」宋培雲疑惑地喚了一聲。轉臉奪了那副官的傘便向她走了過去。
昏暗的汽油路燈下,裴詠竹的臉就影在那無盡的黑暗中,是看不出表情的悵然。然而,所有的一切又像是無望而熱烈的,終是被那漫漫的生命,給打上了升降號。無來由的跌宕起伏。
當那黑黝黝的雨傘,像是天穹一般地罩在自己頭頂的時候,裴詠竹突然伸出手臂抱住了宋培雲。緊緊的擁抱。
「裴小姐……」宋培雲有一瞬的驚訝。手中,那沉甸甸的雨傘順著他倉皇的話語滑落,竟是糾結出了萬般的波痕。
大雨,就這樣下來了,帶著無盡而綿長的滋味。彷彿,這大雨,就像是預設的電影座位一樣,只等著那敞亮而寬廣的幕布上,映出自己綿長的過往人生。
裴詠竹抬著一張粹白的臉,只是看著面前的宋培雲,綻出一抹柔和的微笑。那笑是璀璨的,再璀璨不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