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的天就是小娃娃的臉,說變就變。
白天還好好的天氣,一到了黃昏,轉眼就成了雷雨交加。
杜若坐在車上安靜地看著窗外。
這突如其來的大雨,將這悶熱的天一下子就給凍成了若寒冰似的涼。街上的行人很少,大多都是一些衣衫襤褸的黃包車伕,在大雨中奔跑著,腳下的布鞋濺起一道道水花,好似一瞬間便長出了五顏六色的光澤。
雨還在不斷地變大。瓢潑的雨,墜在這大地上,降落成一片讓人心痛的灰。這灰附加地不斷地擴大,在這樣一個有些寒涼的時候,竟是讓整個人心陷在了一種無邊的冰冷。
虞祥安靜地開著車。前窗玻璃上的雨刷不停地晃動著,勢要撩撥人的心緒。身後,一輛黑色的同款德國車安靜地跟在自己所乘坐的車後。透過倒車鏡,她可以模糊地看到那車上人的臉。漾在這紛紛的大雨中,是一片決絕的稜。
車子很快拐進了大帥府。早有等候在外的下人撐著傘接了杜若與裴詠竹。到了大廳,王媽迎了出來,端了剛熬好的薑湯。
「夫人,小小姐,喝些薑湯去去寒吧。」她說了句,然後將手中的薑湯分遞給了杜若與裴詠竹。
喝完薑湯。二人分別梳洗了。因為大雨的關係,杜若挽留了裴詠竹留在府中過夜,裴詠竹亦是沒有拒絕。
洗罷澡,杜若擦著頭髮從浴室出來。剛出來,便見裴詠竹坐在床邊,看著自己。
「怎麼不再自己房中好好睡覺?」杜若有些好奇,開口問了。
「嫂子,你愛哥哥嗎?」裴詠竹突然這樣說著,然後站起身來。
因為是方洗過澡的緣故,她濕漉漉的頭髮還散在耳側。清澈晶瑩的水滴就滴在她緞料的睡袍上,濡成一片好看的湖。
「怎麼不用吹風機,這樣會感冒的!」杜若拉著裴詠竹坐下,細細地打開吹風機為她吹了頭髮。
頓時,嗡嗡的聲響就響徹在了這個昏黃的臥房。擾著這美好的靜寂,也擾著彼此各懷心事的心。
「我愛他。」杜若放下吹風機的時候這樣說。「很愛很愛他,他是我的男人,也是我的天!」她轉過臉,一雙眼睛在無盡黯淡的燈光下竟是閃爍著澄亮的光。
裴詠竹看著她,嘴角微微地動了動。
「詠竹,我知道你在擔心什麼。可是我既然嫁給了你哥哥,就一輩子是他的女人,不會再有二心了!」杜若坐下來,拉過裴詠竹的手,「相信我,這件事情我是可以處理好的。我是你嫂子啊!」她說著,對著裴詠竹露出一個寬慰的笑。
裴詠竹有些複雜地看她,終是在她這樣真摯的眼神中微微點了點頭。
早晨。
下了一夜的雨終是在天亮時分驟然地停了。來得快,去的也快。就彷彿昨夜的那一份喧囂都是人們各自的臆想罷了。
吃罷早飯,裴詠竹便吵嚷著要回去,杜若見留她不住,便讓她回去了。
窗外的風夾雜著植物的香氣吹進房間,倒是讓人精神氣爽的清涼。她坐在那陽台的籐椅上望著頭頂的天空。那天空是下完雨後蔚藍的澄淨,似人誠摯的眼一般。橫在那兒,散著勢不可擋的靈氣。
有潮濕的氣息汩汩地順著這樣的好時光肆意流動。溫和的陽光,散著近乎通明的溫度。這在夏季的時刻,倒是沁人心脾。
杜若望著著敞亮的天。一切,都彷彿歸於寧靜似的美好。不覺得閉了眼睛,安靜地呼吸起甜美的空氣來。
這時候,門外卻傳來了一陣窸窣的敲門聲。篤篤的聲響,將她平靜的心湖打破,她不禁蹙了眉頭。
站起身子開了門,便見王媽捧著一沓報紙過來。
「夫人,這是您要的東西。」王媽說著,然後進門將那些報紙放在矮几上。
杜若看著那些報紙,突想起方才在飯桌上對王媽說要看報紙的事情。不覺得坐下身子,看了起來。
王媽知趣地為杜若關了房門。頓時,一室間又恢復了方纔的寧靜。
她翻看了那些報紙。上面有關於裴澤塵的報道都是大同小異的。關於他與外國政府的交涉,一切都是按照既定的程序再走,沒有出一分一毫的差錯。並且出乎意料的,竟是那些外國人見了裴澤塵後竟是大為欣賞,甚至是想要拉攏裴澤塵成為他們在華的代表。只是可惜,對於這件事情,裴澤塵對媒體並未作出正面的回答。
杜若看著報道上裴澤塵威風凜凜的照片,嘴角暈出一絲莫名的微笑。似乎就連她自己,也是毫無察覺的。
這個男人,總有著讓人艷羨的一切。包括他的老道與心機。
這樣想著,不覺得心中一陣蜜樣的甜。她竟然能夠成為他的妻子,這,是不是老天對她的眷顧呢?
胡亂地又看了些報道,整理報紙時不覺得想到昨日的事情。想到了高曉梅,她作為新娘的美麗,也想到了,她昨日那些不找邊際的話。
……
「那時,我總以為你和哥哥會是天生一對的。誰知……」高曉梅說著,眼睛黯了黯,「不過你總歸是嫁了個更好的人。哥哥他,總是為你高興的。」
「杜若,你能答應我一件事嗎?」高曉梅看著杜若,眼中盛著期待。「這是哥哥讓我務必要交給你的邀請。若你真心拿我當朋友,就請看在我的面子上接受這個邀請。」她頓了頓,「哥哥一直對你都是無法釋懷的。」她補充。
……
「哥哥對你一直是無法釋懷的。」高曉梅的聲音就在耳畔,好似是雲淡風輕般的,卻在不經意間,就掀起了萬丈狂瀾。
她的心一滯。原來,自己竟是負了那麼多人。
不覺得翻出昨日的手袋。那封信還在。牛皮紙的信封,散著墨水特有的腥氣。
打開信封,便見得那一串簡短的電話號碼。像是排列的整整齊齊的音符,在這樣一個有些微涼的天氣裡,竟是開起了火熱的玩笑。
她拿著信封的手不覺地滯了滯。然後走到房間中的德律風旁,拿起了聽筒。
手指在空氣中劃著美好的弧線,一彎再過一彎,只是敘述著小小的而神奇的數字。心中是忐忑的,懷著愧疚的心。
「幫我接0323。」她說了這樣一句,心中的不安倒是更重了。
「喂?」電話的那頭終是有了聲音,她聽出了,的確是高曉臣的。
手,不由得握緊了話筒。心中是難以平靜的感懷。
似乎是沒有聽對方的回話,那端的高曉臣又連說了幾個「喂」字。
「是你嗎,杜若?」高曉臣突然說出這樣一句話,似乎是預料到了對方是誰似的。「我知道是你……」他這樣說。杜若卻在這時匆匆地掛了電話。
「啪!」清脆的聲音,伴著如今心中騰出的種種思緒,一同沉在了黑色的湖。
也許,她本就不該再打攪高曉臣。既然自己給不了他任何,那麼,為什麼偏偏還要給他帶來愛情的幻想呢?
有些幻想是痛苦的。帶著華麗的軀殼,讓人心嚮往之。卻不覺宿命在冥冥中已安排好了諸多結局,只是一味的望梅止渴,甚至飲鴆止渴。這,都是極不實際的東西。所以,她寧可親手毀滅掉她帶給他的諸多幻想,也不願他在這樣無望與悲慼的世界裡漸次沉淪。
手心裡已是浸滿了汗水。在掛掉電話的時刻,突然間心中竟是一陣莫名的輕鬆。無所謂的,只是輕鬆。
這一生,只有一個真心相愛的男人便夠了。若是不愛,那就放手。畢竟,在感情的世界裡終歸是沒有孰是孰非。
她彎出一個明媚的笑來。眼竟是不由自主地看向矮几上那個男人的新聞照片。
正想著什麼,門外卻有王媽的聲音傳來,帶著些許急迫的色彩,與突如其來的敲門聲撞出一片燦爛的煙火。
「夫人不好了……水仙小姐……水仙小姐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