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若方一出門,便看到守在車旁的虞祥。他點了一支煙靠在車上,香煙的光亮在那暗湧的黑潮中明明滅滅。
身後,是宋培雲不緊不慢的身影。跟在她的身後,卻與她保持著友好的距離。
「我該走了。」杜若說了一句話出來。宋培云「哦」了一聲,臉上滿是落寞的神采。然後她上了車,與宋培雲匆匆做了別。
車子很快的發動了。透過倒車鏡,她可以看到一臉落寞的宋培雲還立在那裡。她是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的。在這樣黑漆漆的夜裡,她只看到他影在汽油路燈下的身影,被那橘紅色的路燈,拉了好長好長。
突然地就悲慟起來。想到方纔,她對於宋培雲的拒絕。她知道,他定是傷透了心的。
「培雲,我如今已為人婦。以後,休說這樣令人誤解的話了!」她說著,然後起身。宋培雲卻在這時抓住了她的胳膊。
「杜若,你總是對我如此狠心!」他的神情黯淡下來,就連看著她的眼神也幻化成為一縷縷的埋怨。
她的心在他說出這樣一句話時,竟是生生的疼了。這樣的疼,這樣的疼。甚至疼到了肺腑。
「培雲,我們都不是小孩子了。那種小孩子似的約定,本就不作數的!」
「可是我一直以為是真的!」他的眼中冒出火來,瞪著她,似乎要將她看穿似的凜冽。
杜若沒有再說話,她知道這些年來,自己一直是對不起面前這個男子的。可是如今,她不想再連累他了,更可況是讓他為了自己去死!她沒有資格!是的,她沒有資格!
濟遠二軍之間,如今雖然看起來風平浪靜,可是背地裡的矛盾其實卻是一觸即發的。自己現在已經是濟軍的人了,就算是以後裴澤塵會利用自己去威脅宋培雲,她也絕不會為了自己的一時性命而拖累遠軍的。她實在不忍心看著宋培雲去白白送死,即便自己會萬劫不復!
「培雲,一切都已經成定局了。只要你願意,我永遠都是你的姐姐。」她冷靜地望著他如今愈發俊朗的面龐,眼中透著溫和的光。
是啊,他一直是她最親的弟弟的!
「姐姐?」他蹙起一抹苦澀的笑,「我可沒有什麼姐姐!」他冷酷地說,臉上滿是受傷的表情。
杜若看著他這個樣子,心中也是疼痛的,慌忙地勸了,他卻絲毫的不領情。
「宋杜若,我可沒有什麼姐姐!我不知道你被裴澤塵灌了什麼迷藥,只是一味地偏袒他。可是我愛你是我的事,這和你沒有關係!」他憤憤地說,然後有些生氣地將自己埋在身後的沙發中。
「培雲……」她有些過意不去,剛想勸了,他的聲音卻在這時響起:「杜若,若是裴澤塵膽敢欺負你,我會殺了他的!」
小小的聲音,在這樣的不經意間流露了出來,帶著不容拒絕的語氣。她抬頭,便看到了他有些氣憤卻透著人情味的臉。
……
回到大帥府的時候,裴澤塵已經在家了。看到杜若進門,他從沙發上起身走了過來。
「怎麼臉色有些不好?」他的語氣溫柔,然後接過了杜若手中的手提袋。
「也許是累了吧。」她搪塞地說,然後走過去坐在沙發上,給自己斟了一杯茶,一口氣喝下去。倒是通體的順暢。
裴澤塵也隨著她坐了。在她的身邊,緊挨著不給她任何與自己相隔的罅隙。
杜若感覺到了,微蹙了眉頭,往一旁挪開了。
「怎麼了?」他看她臉色有些不好,擔憂地問。只覺得她在有意地躲著自己,不覺得心中有了計較。
「沒什麼,只是有些倦乏。」她抬頭看似不經意地望了裴澤塵一眼,「這天倒是熱了。」
他頓了頓,也沒接她的話。只是帶了探究的語氣問道:「今天你去沈培雲那裡,發生什麼了嗎?」
她略微地沉吟。一想到虞祥今日不經意的話,不由得便是一陣心寒。原來,他對於自己的愛還是以利益與仇恨為奠基的。原來,自己的愛情竟是廉價到做他政治之路上墊腳石的地步。
「能有什麼?」她微微地笑了。
既然他想將她蒙在鼓中,她又何必去揭穿他呢?何況,她現在已經有了下定決心都要保護的人。
「我只是去看了培雲,聊了些自家話。並沒有發生什麼。」她說著讓他寬心的話,心中卻好似蒙上了一層落寞的灰。
原來,她的愛情如今只剩下欺騙了。這是多麼可悲的一件事情啊!她甚至連反抗的機會都沒有。
裴澤塵凝著眉頭望著她,突覺出她臉面上的變化。卻並不知道,如今她的內心,卻是掀起了萬丈狂瀾。不由得握住了她的手。緊緊地,像是要將這柔弱無骨的柔荑真實地融入自己的掌心。
外間的風無所顧忌地吹拂著厚重的窗簾。透過那窗簾的罅隙,她可以看到那黑霧濃重中唯一黯淡的星。就像是心間好容易燃起的希望之火。黯淡的,卻有著頑強的生命力。
突然,一道閃電從天際劃過。被迫騰起的光亮風馳電掣般的讓整個房間倏地一白。這是自然的力量。即使如今的電燈已經強大到了不可一世的地步,可是人類,卻終歸是戰勝不了自然。
然後,震耳欲聾的雷聲便來了。那轟轟隆隆的聲音,像是天邊赫然出現的天兵戰鼓,像是要將這天給敲穿似的。
住在一樓的王媽聽到動靜,忙從偏門出來,看到坐在大廳中的裴澤塵與杜若,微微地怔了怔。
裴澤塵似乎是看出王媽有些尷尬,說道:「做你自己的事吧。」他說了句。然後王媽便快速地走過去關上了大廳中的每一個窗戶。
「那少爺、夫人,我先下去了。」她扭捏地說著,雙手攪在腹前。
裴澤塵點了點頭,算是回應了。
王媽走後,大廳中又回復到了原先的冷清。裴澤塵坐在沙發上,一張臉背著電燈的光亮,讓人看不到他臉上的表情。
窗外的雨已經開始落下大顆大顆的雨珠,打在玻璃上,是嘩啦啦的響,像是黑暗中有什麼想要掙脫束縛似的。天空中開始不斷地響徹出一番悲鳴,再然後,便是那傾盆的瓢潑大雨。帶著猝不及防的速度,猛烈地敲打著城市、房屋以及人心。
「其實你今天上沈培雲那裡,我是極不樂意的。」他癟了癟嘴,像個孩子,「我總覺得那沈培雲對你沒安什麼好心!」他說著露出一個無辜的表情,「可是那是你弟弟,我總不能像個魔鬼似的強制你,不讓你們相見。」
杜若哦了一聲,不置可否。
「杜若,他不會是喜歡你吧?那小子看你的模樣,像是巴不得將你吃下肚似的!」他說了句,帶著濃重的酸澀。
「怎會?!你也說了,那是我弟弟。」
「可是你們並不是親姐弟!」裴澤塵有些不滿,「真沒想到嗎,他竟是你弟弟。杜若,你可沒有對我說過你有一個做遠軍少帥的弟弟啊!」
她一怔,心中騰出一絲不安。看著裴澤塵的眼中也生出了陣陣防備。
「濟遠二軍……真的會打起仗嗎?」她說著,誠惶誠恐地望了他的眼。
她看到他的眸華從一瞬間的怔愣變作了溫柔的模樣。然後他說:「我方才是跟你開玩笑的。」他頓了頓,語氣騰出些嚴肅,「政治上的事,不是女人能夠過問的。我想沈培雲也該明白這個道理。」
杜若聽出他話語中的意思,立馬地說:「他並未對我說什麼,我只是聽旁人說的。他們……他們說你會對遠軍不利……」她咬了下唇,有些試探性地看他。
他的臉上,那陰晴不定的表情倒是倏然而逝。眼中莫名的陰婺之色很快地便被他猝然的笑融化在了嘴邊。
「你是在擔心沈培雲?那我可是要吃醋了!」他說了句,然後伸手將她攬在懷中。輕吻了她的面頰。
「澤塵……你恨我嗎?我是遠軍的人,而你從前的妻子……」
她感到他握住自己肩膀的手,是明顯地一滯。在她能夠看到的距離,他的臉上的笑竟在一瞬間凝固成了悲傷的模樣。
「怎會。」淡淡地語氣。
她的心卻被這樣的話激起了深深的懷疑。就像是被告知冬天會有漫山遍野的鮮花盛開似的,滿腹都是偌大的疑問。
他似乎是感到了她的不信任,用力地擁住了她的身子,小聲地說道:「那都是過去的事了。現在的我,只有你。」
這本是讓她感動的話,可是如今聽在耳中卻成了一個大大的諷刺。
他沒有再給她思考的機會,攔腰將她抱了起來。不容她拒絕地,向著二樓的房間而去。
她的心倏然地就涼了。心中那些細小的不安,最終被放大成為不可一世的身形。交錯在面前,像是一道道詭譎的陰影。仿若被沉重地壓迫著呼吸,是快要死過去的難受。
現實,像是一張張密實的網,結在眼前。那些被篡改的事實,終於在這一刻得到了證實。她的心中暈起一絲自嘲,認命似的閉上了眼。
外面,風雨交加的一切還在持續。似乎是在為接下來的命運,預演著一出悲傷的戀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