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的日子是枯燥與反覆的。每天例行的檢查與吃藥,讓杜若孱弱的身子,漸漸有了起色。
杜若的家庭醫生是個金髮的外國神父,他會講純正的中文。有時會給杜若說些國外的笑話,讓她一整天保持心情愉悅。
這些日子裴詠竹倒是常常過來看望她。帶著她的好姐妹柳妹與蘭妹。她們三個,說說笑笑的,倒是給這空落落的大帥府中增添了不少人氣。最令杜若意外的是,高曉梅與高曉臣也來這大帥府中看望了她,讓她很是高興。想來自己這次的流產,對裴澤塵的打擊是極大的。畢竟,那是他的第一個孩子。
雖說是這樣,可是終歸這些,是無法彌補杜若心中的傷痛的。雖然裴澤塵這些日子總是想方設法地討自己歡心,可是終歸,他們曾經那些無所顧忌的日子一去不復返了。他們的心中,總是顧忌著什麼的。就好像橫亙著一條深深的鴻溝一般。而那個鴻溝,她與他都知道,只是彼此無法跨越罷了。
她心中其實是嫉妒著的吧。那個叫做水仙的女子,她真如一朵花似的長在他的心中,彷彿再也揮之不去了。他亦是沒有對她解釋什麼。關於那張照片或者他曾經的愛戀,她彷彿連參與其中的機會都沒有。這,是讓她最失望的所在。
這天。
天氣晴好的讓人有些睡懶覺的衝動。午後時分,金燦燦的陽光照在大地上,讓整個大地,彷彿鍍上了一層耀眼的金。
杜若由裴詠竹陪著坐在二樓的陽台上看最近的報紙。報紙上刊登著最近的時事新聞,其中最大的消息,要數盤旋在南方的朱現安投降濟軍的事。
她看到那張報紙上刊登著裴澤塵大大的照片。那副照片上,裴澤塵威風凜凜地騎在高頭大馬上,一臉嚴肅的表情。
這時候的裴澤塵無疑是驕傲與光輝的,他平定了南方幾省,只要再向西南擴展,便可佔領大半個中國。她知道他的抱負絕不僅於此。他的天下,那是他與他的父親裴大帥畢生所追求的宏偉藍圖。他正在實現著,用自己的實力證明著濟軍的所向披靡。
若是裴大帥在世,他定要以他這個兒子為榮吧。她正想著,身旁的裴詠竹突然伸了頭過來。
「這不是哥哥嗎?嫂子你瞧,哥哥騎在這馬上多威風!」 裴詠竹笑著,然後指了那張黑白的照片。
杜若對裴詠竹笑了笑,沒有說話。
裴詠竹知道她還在聲裴澤塵的氣,故意勸解道:「嫂子,你就原諒哥哥吧,那麼久了,你看哥哥一個人在書房睡,多可憐啊!」她嘟著一張嘴,滿臉儘是委屈。就彷彿,受氣的不是裴澤塵而是她一般。
杜若沒有回話。一雙眼睛只是望著樓下。裴詠竹知道她的脾氣極倔,絕不會隨意地投降示弱。也就沒有再說什麼。
這時候樓下正好傳出汽車的喇叭聲,在這安靜的午後,是格外的突兀的。
杜若透過那西洋的雕花圍欄望過去,見一輛黑色的德國車正朝著院子裡駛進來。她知道那是裴澤塵的車,不由得蹙了眉頭。
有風透過從四面八方吹散了她隨意打理的頭髮。那些頭髮飄散在空中,像是上好的絲綢似的,折射著健康的光澤。空氣中滿是植物招搖的花香。在這個萬物繁茂的季節,所有的一切都在一瞬間,彷彿全部甦醒了過來。開著枝,散著葉,循著那至始至終的規律,週而復始。
裴澤塵下得車來,抬頭望了一眼杜若所在的二樓。那裡,被一層耀眼的金色的光芒籠罩著,而她,也正穿著米色的睡衣坐在那裡。
他看不到她的目光,只是憑著感覺認為她是在看著自己的。在他們的矛盾最終爆發後的一段時間,他只是一味地道歉,但卻實實在在的欠了她一個解釋。他無法解釋。有一個人,比她先住在自己的心中,很久了,那個影子時時刻刻地伴著他。一直纏繞到他甚至都透不過氣來。
他知道自己是何其的自私與無恥。雖然如此,他也甘心這樣被她唾棄。有很多事,彷彿是一開始就注定下來的。沒有迴環的餘地,自然,也就失了那完滿的結局。
他一直定定地站著那裡看著她。午後璀璨的陽光讓杜若看不清他的表情。他就那樣站著,很久很久,久得像是一個世紀。
杜若身旁的裴詠竹再也忍不住這樣的寂靜,推了杜若的身子,她才反應過來,立馬站起來,回了房間。
裴澤塵站著樓下看著她離去的背影,一顆心,彷彿被攪得粉碎了。
晚飯的時候,杜若是在自己的房中吃的。裴詠竹陪在她的身邊,與她說笑著吃飯。裴澤塵站著門外,透過門縫看著裡間的情形,微瞇的眼睛中,淌出了一絲柔和的光。
「嫂子,今天的飯可真好吃!「裴詠竹的聲音傳來,帶著她一貫的爽朗。杜若抬眼望了她,只是一味地笑。
「哪天的飯不好吃了?瞧你說的!」她嗔了裴詠竹一句,有些好笑。
裴詠竹嘟著一張小嘴,臉上掛著一絲神秘。
「嫂子,你猜今日的飯食是誰做的?」
「反正不會是你!」杜若說著,然後抬眼瞥了她,「難道真的是你?」
裴詠竹有些受寵若驚,拿著筷子擺著手:「怎麼會是我?這些事情我可是從不做的!」她笑著對她眨了眼睛,眸中藏著笑。
她突覺出了什麼不對,看著桌上那擺著的四菜一湯,突然怔在了那裡。
「嫂子,今日哥哥說他好久都沒有下廚,於是親自做了這飯菜給你送來。這會兒,估計他還來不及吃呢!」裴詠竹淡淡的聲音,卻將她的一顆心攪得極亂。
「他從小是大帥府的少爺,怎會做得這些?」杜若終於開口,然而,那聲音中卻是含了些許顫抖。
他站在門外,看著裡間的情況,不由得微抿了嘴角。
是的,今日他親自下廚為她做了飯菜。雖然他給過她許多,可這由他親手完成的活計,卻還是本世紀的頭一遭。
她自然感動。一張臉上是說不出的神情,只是一味地夾了菜,放進了口中,細細地嚼。
「哥哥的童年經歷其實是辛苦的,這些做飯的小事,自然是難不住他。後來他留了洋,更是學得一手好廚藝。就算是讓他現在為你做一桌子西餐,他也是手到擒來!」裴詠竹有些驕傲地說,全然沒看杜若的表情。待她看到杜若正在埋頭吃飯的時候,又繼續說道:「嫂子,這些飯食你可是滿意?哥哥可是花了很大的心思的!嫂子……嫂子……」她突然意識到杜若的神情有些不對,連忙叫道。
杜若嚼著口中的飯菜,一張臉上,早已被那滿溢的淚水濡濕。她抬起臉來,斷線一般的淚珠子便汩汩地滾了下來。
裴澤塵站在門外,看著哭泣的杜若,心中像是打翻了五味瓶,說不出的滋味。
「嫂子,您怎麼了?」裴詠竹說著坐到杜若的身邊,拍著她的背脊。
「沒什麼,只是眼睛進沙子了。」她寬慰地笑笑,並不想讓眼前的裴詠竹擔心。
裴詠竹顯然看出杜若說得並不是實話,也沒有拆穿,只是在旁邊哄著。
突然,一陣刺耳的鈴聲突兀地響起。在這個時候,他們目光自然而然地,便被吸引到矮几上的德律風上。
「嫂子……」裴詠竹看了那電話,目光有些探究地看著杜若。
杜若的身子怔了怔,一雙放在桌子上的手被緊緊地握起。然後,她慢慢地站起身子,走到德律風旁,拿起了聽筒。
他只看到她接到那個電話時,臉色由原本的紅潤變作了失血後的蒼白。心中,突然地騰出一個念頭來。
她房間的電話,本就與她原本的房間相通。他急急地摸索到那個的房間,打開門,便隨手揭下了話筒。
電話那頭,是一陣沉重地聲響。好似是剛發過火的人,正在劇烈地喘息。
他細細地聽著那聽筒傳出的動靜,屏住呼吸,讓自己的心安靜下來。然後……
「宋杜若,你這個婊子,你把裴少還給我!」電話那頭,一個女人誇張地大聲吼叫,帶著威脅地口吻,好似一步步緊逼。
他的心猝不及防地被墜在了一個無底的黑洞,只覺得一瞬間,整個世界忽然都變了原本的模樣。
他不由得張大嘴巴,聽著那話筒中的咆哮,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他認得那聲音的,那個叫做水仙的女子,只有她那樣的女明星才會有這般張狂的嘴臉。
「宋杜若,實話告訴你,裴少是不會離開我的。無論你怎麼與我爭,你都不可能爭得過我!何況我的腹中還有了裴少的骨血!」水仙的聲音裡帶著嘲笑。但仍舊是千嬌百媚的,像一條滑膩膩的蛇一般,鑽入了人的心裡。
「對不起,水仙小姐。我理解你的心情。」杜若的聲音裡帶著無奈,「給我時間,那日我們談過的,只要我的病好,我自然會離開。」
「可是你如今還賴在那兒!」水仙有些不滿地又罵了幾句,「莫不是你想反悔?像你這般愛慕虛榮的女人,怎麼有臉呆在裴少身邊!」水仙罵著,然後突然放聲哭了起來,「你要我的孩子怎麼辦?我們孤兒寡母的活在這世上,都是因為你!裴少不娶我過門這全都怪你!」
「水仙小姐……」
「他說好要娶我的,我們甚至還拍了結婚照……宋杜若,都是你,若沒有你,他不會對我如此狠心!」
「宋杜若,你走吧!我會買給你船票,你去國外,消失得遠遠的。你與裴少之間是沒有好結果的……」
「宋杜若,我恨你!臭婊子,你若是不走,就別怪我這快做母親的對你手下無情!」
……
他聽著這樣的話,心中,彷彿有千萬隻螞蟻在啃咬著。竟是火燒火燎的疼。手,不自主地開始顫抖起來。那只拿著電話的手,握住聽筒黑色軀殼的力道像是要它捏的粉碎似的。他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緒,終於爆發了出來。
「水仙!」他在電話前咆哮著,帶著憤恨地語氣。電話那頭的水仙,聽到裴澤塵的聲音,明顯地軟了下來。
「裴裴裴……裴少……」她有些驚慌失措。他卻在這時完全爆發了。
「你所做的每一句話都要對此付出代價。你這個無恥的女人!媽的!」他爆了粗口,有些氣急。
杜若卻在此時掛了電話。他聽到那電話斷掉的聲響,像是一記重錘似的,落在了自己身上。他突然氣得將電話摔在地上,然後一個箭步衝到了不遠處她的房間。
「哥哥!」突如其來的裴澤塵自然嚇壞了毫不知情的裴詠竹,她慌忙地大叫一聲。可是這一聲還沒落下,便見得裴澤塵竟是扯著杜若出了房門。
「砰」一聲巨大的關門聲突然地響起。
裴詠竹看著他們二人的背影,不由得擔憂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