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萍碎 招搖的愛情光陰 只嫌遲(三)
    天空中,正綿綿密密地下著小雨。

    那天,是濛濛的亮。在這個季節,所有的一切彷彿在一瞬間失去了所有的色澤,只剩了,那最初的,最單調的黑白二色。

    雨,還在一直地下著。沒有絲毫要停頓的意思,一縷縷,一絲絲。帶著心涼的溫度,帶著猝然而逝的夢。美麗的夢。

    裴澤塵坐在大廳裡。因為沒有開燈的關係,他的臉上,是讓人看不出任何表情的蒼白。波瀾不驚抑或是萬丈狂瀾。他只在安靜地坐著,雙手環胸,不知在想些什麼。

    窗外的天已有些濛濛地亮了。立過冬後,天亮的倒是越來越早了。這會兒才四點多的光景,窗外的天邊竟已開始顯現出了魚肚白。

    他望了一眼窗外的天色,不聲不響地,又給自己倒了杯洋酒。一口喝下去,洋酒的辛辣就充盈在了喉中,灼燒著那脆弱的喉管與頭腦。再也不願想起其他來。

    「事情就是這樣。崔天松已老實承認,他與夫人之間並沒有發生什麼。他對夫人的感情,亦只是他的一廂情願。並且可以肯定的是,他約夫人出去見面的確是為了這張照片。」鄭永說著,將手中的照片放在矮几上。裴澤塵看著那張被放在矮几的上的照片,心中騰出一陣悲哀的蒼涼。

    鄭永看著面前的裴澤塵,見他又給自己倒了一杯酒,一口便喝了下去。不覺微蹙了眉頭,然後繼續說道:「至於這張照片,屬下已經查過了,那確實出自水仙小姐之手。至於水仙小姐為什麼要將照片給崔天松,屬下就不得而知了。」

    「哼。」裴澤塵冷笑了一聲,然後拿起那高腳的玻璃酒杯,隨意地把玩著。「她是想要威脅我。那個女人,是要杜若對我死心!」他猝然收緊手中的高腳杯,聲音裡有些許顫抖。「那個女人……」他幾乎是咬牙切齒地說出那句話來,然後「砰」得摔碎了手中的杯子,站起身來。

    「裴少……」鄭永看著裴澤塵將要外出的身影,知道他分明是去找水仙小姐,便急急地阻攔了。

    「崔天松已經說過,以後,再也不會出現在夫人面前了。」他站起身子,看著裴澤塵。

    裴澤塵也看著他,二個男人,就在這一刻,彷彿讀懂了彼此的心事。

    裴澤塵點了點頭,然後披了掛在衣架上的雨披。

    「備車!」他說,然後開了門,風雨無阻地向那茫茫的大雨中行去。

    屋中。

    杜若趴在床上,看著那窗外滂沱的大雨。無聲地流著淚。

    床頭微弱的檯燈燈光,安靜地散著迷離而泰然的光,照著她的臉,現出那臉上如紙一般的粹白。

    有下人輕手輕腳地進進出出,不大的聲響,卻在這偌大而空曠的房間中放射著尖銳而凌厲的聲音。咚咚咚的聲音,敲亂了她的心,也敲亂了她現下的生。

    王媽在她的身邊服侍安慰著,心疼地與她說著體己話,可她也未曾聽進心中。只是那腹部,隱隱的抽痛,不斷提醒著自己,這一生,再也不可能如願了。

    她絕望地閉了眼睛,心中儘是一片蒼白的冰冷。

    王媽在身旁安慰道:「夫人,這孩子以後還會有的,您還年輕,可別想不開誤了自己的身子。」

    是啊,孩子。不知什麼時候,自己竟是懷上了他的孩子。那個男人的孩子長在她的肚中,是他們的,曾經的愛的結晶。可是,現在他還是沒了,甚至於連看一眼這個荒涼世界的機會都沒有。都沒有,然後就這樣殘酷地被他的父親給親手扼殺了。

    她苦笑著,然後卻最終將那笑化成了無盡的冰冷的淚。

    「夫人,您聽王媽一句勸。這夫妻之間,矛盾常有。少爺恐怕也是氣急了才會對您那樣,您千萬不要往心裡去。少爺其實心中是極苦的,他少年統領三軍已是不易,這壓力大啊,您一定要諒解……」王媽還在兀自地說著,看著她的臉上儘是心疼的表情。

    她想起那個時候,他毅然地甩來自己的時候。他的表情,是如此的決絕。

    那大大的推力,推倒的是她曾經信誓旦旦的愛情。也推倒了,他們的孩子,以及他們之間渺茫無期的未來。

    她想起那時,方睜眼時看到的他的臉。那張曾經自己熟悉到骨子中的臉,他橫亙在自己的面前,就那樣漠然而無動於衷。他眸中的光,閃爍著的,是疏離而悵然的情愫。迷濛著的,是他們彼此的感情與心。

    她的心又深深地疼了。比起身上他加諸給自己的痛楚,她的心其實是疼極的。她已開始懷疑他們之間曾經的感情,也開始懷疑,他們曾經那些共同經歷的過往。那些過往,也許只是迷惘與寂寥的共同體。那些美好與甜蜜,也許只是一種沉痛的假象。蒙蔽了,所有的未知與結局。

    眼角,一顆大大的淚滴再次滑落。她看著外間淅瀝的雨,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縮起孱弱的身子,大聲地哭了出來。

    ……

    再次起床的時候已是深夜。她起身正想下床,回頭便看到不遠處的沙發上,蜷縮著的那個人影。

    「杜若……」裴澤塵看到她起身,匆匆地跑了過去。「你該好好歇著的,要什麼吩咐一聲便是。」他說著,然後自然而然地去扶她的胳膊。

    她感到他熨帖在自己肌膚之上的溫度,冰冷的,就像是窗外那場沒有絲毫暖意的春雨。

    她看著看著,便甩開了。

    她應該恨他的不是嗎?是他,背叛了自己。也是他,輕易地扼殺了一個生命的未來。那個小小的,本應該有著美麗色彩的生命,那是他的孩子啊!小小的孩子啊!

    裴澤塵見杜若甩開自己,怔了身子站在一旁,只是尷尬地立著。看著她,有些欲言又止的模樣。

    「杜若,是我不好,我不知道你懷孕了。你也不知道,不是嗎?要不然,我怎會那樣……」他握緊了雙手,高高的身子將她蒼白的身影,不留痕跡地掩在了那方陰影之下。「原諒我好嗎,你這樣,我真的很心痛……」他低聲地說,用著一種從未聽過的沙啞聲音。低沉的,就像是瘖啞的老式水車。

    她沒有抬起頭看他,只是繞過他慢慢地走向窗邊。

    窗前,那棗紅色的厚重窗簾正被高高地掛起。在這樣漆黑的夜幕中,像是一個龐然大物一般。

    她聽到他的腳步聲,是跟著自己而來的聲響,只是逼迫著自己不去回頭。她的心中是痛的,他帶給她的東西,如今也只有這一條赤 裸 裸的傷疤了。

    那西洋式的棗紅窗簾,下擺是嵌了好看的蕾絲花邊的。拖曳在地上的,是一個個掛著花邊的大紅穗子。摩挲著她的腳,柔軟而好看。

    窗外,昨日那場滂沱的大雨早就停了。只空餘下偶爾散落的雨星子,滴在那樹上、房屋上、和遠處的街道上。留下潮濕的影。攜著那滴滴答答的好聽的聲音,冗雜在這樣一個繁盛的季節,濺起一個個小小的污泥水花。

    空氣中,滿是方下過雨才有的冰冷與潮濕。帶著那好聞的植物馨香,漾在這兒,來去自如,居無定所。

    樓下,那大帥府院落中豎著的汽油路燈,在昏黑的夜間散著柔和而詭異的溫度。照在那看似望不到邊的幽深的小徑處,也照到那不遠處那守夜的崗哨上。

    整個夜晚,除了偶爾的蟲鳴外,好似全世界的聲響便在一瞬間消失的杳無蹤影了。彷彿,這個不安的世界上,如今只剩下了自己的呼吸。

    她看著外間的景象,突然一陣蒼涼的感覺瀰漫上心頭。手,竟是不自主地撫在了自己的腹部。那裡,再也沒有一個小生命陪著自己一同跳動,呼吸。如今在這蒼涼的世上,彷彿,就只單單剩下自己了。

    眼角是有些微微的濕潤的。好在這夜色濃重的時候,她臉上的一切悲慟都被隱於了無形。讓她終於可以自欺欺人的以為,自己是何等的堅強。

    裴澤塵站在杜若的身後,看著她微微聳動的肩膀,一顆心彷彿被人用刀子剜過似的疼。他望向她如今平坦的小腹。那裡,曾經孕育過一個小小的生命。那是他的孩子,也是她的孩子。

    「杜若,原諒我。」裴澤塵的聲音中透著哽咽。他從身後慢慢地圈住了她的身子,將她牢牢地固定在自己的懷中。然後他的手便慢慢地附住了她的。

    杜若只是怔了怔神,並沒有掙扎。

    他感到她輕微的顫抖。連那只被自己附住的手,也在無可厚非地顫抖著。他抓住那隻手,用力地,想將自己的難過傳達給她。

    「那是我們的孩子。杜若,那是我的孩子啊!我怎麼會不難過?!」他的眼眼睛有些濕潤,似乎有什麼濕膩的東西順著眼角流了出來,滴在了她的手背上。

    她的身子,明顯一滯。

    「可是我們還有愛,杜若,你說過會和我天涯海角的。如今這天下初定,我要你看著我,平定這天下,我要給你最燦爛的未來!」他收緊手上的力道,將她緊緊地抱在自己的懷中,似乎用盡了畢生的力氣。「杜若,原諒我。我們重新開始!」

    她只是靜靜地任由他抱著,始終不說一句話。心中,那疲憊的感覺更甚。那些個無數的曾經,那些點點滴滴的過往。它們,最終也沒有拼湊成一個完整的未來。然而,只是更加的疲憊了。一個人加一個人的故事,有太多的疲憊了。

    她苦澀地流出眼淚,然後慢慢地分開他的手。再不看他如今蕭索的面容。

    「裴少,我累了。」她說出這樣一句話來,然後緩緩地重新走到床邊。腿上,彷彿一瞬間失去了所有的力氣,只能任由著自己疲軟的身子,栽倒在這樣的時刻與空間。

    身旁,他關懷備至的身影又附了上來。牢牢地,擋住的是那床頭傳來的微弱的燈光。那樣的光芒,至今也被他剝奪了。

    她苦澀地閉上了雙眼。

    他卻在這時說出一句話來。

    「崔天松,沒死。」

    她的心猛地收緊,睜開眼睛望著眼前的男人,像在看一個怪物。

    「那時,我並未打死他。是你誤會了。」他說出這樣一句話,然後俯下身子為她掖了被角。

    他的眼中閃著莫名的光,疼痛的,不安的。杜若都看著眼中。心底,終是有些不忍於他。彷彿在冥冥中,又燃起了希望之光。原來,他並不是如她所想的那般絕情。

    「至於水仙,我現在還不能給你任何解釋。不過杜若,請你相信,我的心中是真實愛你的!」他說著,是一臉的誠懇。

    心中,那唯一呈現的小小的希冀,也在此時,完全地覆滅了。她的心又重新疼痛了起來。像是結了痂後又重新裂開的傷口,那裡面,滿是疼痛而新鮮的血肉。

    明明早已知道的事實,從他的口中脫出,彷彿又變成了一劑害命的毒藥。他逼她喝下他親自釀造的毒藥,以這種決絕的威逼之勢。多麼殘酷與自私的男人啊!帶著虛偽的面具,化著虛偽的濃妝,站在台上自吹自擂地演唱。他的愛,有多少是可以相信?又有多少,是可以承擔的呢?

    原本,就只是自己的一廂情願與自以為是。這個世上,原本愛情,就只是個大大的錯誤。

    大大的錯誤!她在心中冷笑。再不看他寫滿真誠的臉,背過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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